七月的雨,带着夏日特有的暴烈,敲打着“云栖苑”小区光洁明亮的落地窗。谢疏桐撑着新买的透明雨伞,站在单元楼下,仰头望着眼前线条流畅的现代高层建筑。玻璃幕墙在雨水的冲刷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与她脚上那双沾了泥点、略显狼狈的白色帆布鞋形成微妙对比。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厚重的单元门。
电梯平稳上行,抵达18楼。楼道宽敞明亮,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找到1802室,钥匙插入智能锁孔,“嘀”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一股清冽、干燥又带着点极淡木质调香薰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室外的潮湿闷热。玄关是下沉式设计,左手边是顶天立地的白色烤漆鞋柜,柜门紧闭,纤尘不染。旁边靠墙,孤零零地放着一双码数极大的、深灰色软底居家拖鞋,摆放得一丝不苟。谢疏桐脱下自己的帆布鞋,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大一小,界限分明。
客厅通透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蒙的雨幕和城市模糊的轮廓。米白色的L型沙发质感高级,对着墙壁。墙上没有照片,只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沉郁而富有张力的抽象画。沙发前是线条极简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面只放着一个造型独特的黑色哑光烟灰缸(干净得像从未使用过)和一个平板电脑。沙发旁边,一个嵌入墙体的巨大书柜占据了整面墙,里面塞满了书,封面多是冷色调或黑白灰,分门别类,秩序井然。
阳光被雨云阻挡,但室内灯光系统自动调节到了舒适的暖白光。整个空间高级、整洁,却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感,缺乏生活气息。谢疏桐抱着装书的纸箱,心里那点对新环境的期待被一种无形的疏离感替代。房东陈阿姨电话里描述的“安静爱干净的姑娘”……似乎有点过于安静了?
她抱着箱子,走向自己租下的那间次卧,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开放式厨房和餐厅。
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中央岛台前操作着咖啡机。
他很高,肩背挺拔宽阔,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的腕骨清晰有力。深灰色的居家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咖啡液缓缓滴落。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清晰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极简的黑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但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的、近乎禁欲的秩序感。
谢疏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沉!抱着纸箱的手臂瞬间僵硬。女生?这宽肩窄腰的背影,这迫人的身高……绝对是个男人!
一股被欺骗的怒意和被冒犯的不安瞬间冲上头顶。她屏住呼吸,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在身后的装饰矮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岛台前的男人动作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光线里。五官极其俊朗,是那种带着少年气的干净轮廓,皮肤冷白,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薄,抿成一条略显冷淡的直线。黑色短发修剪得清爽利落。透过镜片,他的目光平静地投过来,落在谢疏桐身上。
那眼神很深,像两泓沉静的寒潭,没有波澜,没有探究,甚至连被打扰的不悦都欠奉。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她只是一个被搬进来的、需要评估位置的物件。
谢疏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血液都凉了半截。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质问的话堵在胸口。尴尬、震惊和强烈的被欺骗感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男人看了她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开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极其自然地转回身,拿起岛台上刚萃取好的浓缩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纯白的骨瓷杯,动作优雅得近乎刻板。他微微低头,呷了一小口,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谢疏桐僵在原地,抱着沉重的纸箱,感觉自己像个误闯入精密仪器陈列室的闯入者,格格不入。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抱着箱子,目不斜视地快步穿过客厅,几乎是冲进了属于自己的次卧。“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关上并落锁。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息。房间装修简约,带着新房的清冷感。她把手里的箱子重重放在地上,顾不上整理,立刻掏出手机。
手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拨通了“房东陈阿姨”的电话。
“喂?小谢啊?”陈阿姨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怎么样?房子还满意吧?那可是砚舟自己设计的,他眼光好!”
“陈阿姨,”谢疏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还是绷紧了,“我到了。但是……您之前明确告诉我,合租的室友是位‘安静、爱干净的姑娘’?”她特意加重了“姑娘”两个字。
“啊?姑娘?”陈阿姨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哎哟喂!小谢,你见到砚舟啦?误会了误会了!那是我儿子!闻砚舟!他住主卧!”
“您儿子?”谢疏桐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可他是个男的!”
“对啊!砚舟是男孩子嘛!”陈阿姨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骄傲,“这孩子比你大个三四岁吧,特别优秀!就是……唉!”她的声音忽然染上愁绪,“太独了!研究生毕业回来,就窝在家里搞他的创作,写写小说,画点画,偶尔接点摄影的活儿。门都懒得出,朋友更是没见着一个!我这个当妈的,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陈阿姨顿了顿,语气变得近乎恳求:“小谢啊,阿姨看你资料,是老师对吧?还懂心理?阿姨跟你说实话,让你住进来,一是你条件好,干净靠谱,二也是……阿姨存了点私心。砚舟他性子是冷了点,慢热,但心地绝对好!你跟他住一个屋檐下,平常没事跟他聊聊天,开导开导他?就当帮阿姨一个忙?阿姨给你房租再减点?”
谢疏桐握着手机,一时语塞。高档小区的环境、合理的租金、离学校和闺蜜林飒家都近……这些条件确实很难拒绝。而且陈阿姨话语里的担忧和恳切不似作伪。她抬眼环顾这间装修精良但冷冰冰的次卧,又想起门外那个仿佛自带冷气场的男人。
同情心开始悄悄冒头。一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需要“开导”的“问题”室友?作为一名心理老师兼班主任的职业本能被隐隐触动。
“……好吧,陈阿姨。”谢疏桐最终叹了口气,妥协
了,“我明白了。我会……尽量相处的。”她强调了“尽量”两个字。
“哎!太好了!谢谢你啊小谢!阿姨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陈阿姨的声音立刻雨过天晴,“砚舟那边你别担心,我跟他说过了,他很懂分寸的!你们年轻人,慢慢处啊!”
挂了电话,谢疏桐靠在门板上,心情复杂。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朦胧的城市森林。既来之,则安之吧。她谢疏桐向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是石缝里也能扎根生长的竹子。一个性格孤僻的男室友而已,划清界限,互不干扰,她自有她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