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军绿色帆布过滤成斑驳的光斑，落在程响搭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车厢里弥漫着柴油、汗水和压缩饼干混合的味道，男人们的呼吸声、枪支零件偶尔碰撞的轻响，还有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构成一种粗粝而真实的节奏。
程响偏过头，视线越过前排几个背对着她的士兵，落在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上。
肖时序正侧耳听着副驾驶座上的通讯兵汇报情况。
“还有多久到？”程响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肖时序回过头来，走到距离程响不到一米的距离，他眉头微蹙着开口：“路况不好，最少还要四十分钟。”
“收到。”程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听诊器的金属边缘，说着自己所知情的状况“但你们带回来的伤员说，那边有个临时难民营，至少二十个孩子发着高烧。”
肖时序沉默了几秒,转过头向珂卡欧说道：“K，再开快点。”话音刚落，越野车猛地碾过一个土坑，程响身体一晃，手里的急救包滑向过道。
肖时序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捞住，掌心不经意擦过程响的手背。肖时序的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温度却比想象中高，像星火落在干燥的草叶上，瞬间燎起一阵微麻的烫。
程响赶忙缩回手，低头接过急救包道：“谢谢。”
通讯兵突然走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肖时序转身拉开座位下的枪，动作利落得让人眼花缭乱，枪身的冷光晃了林微的眼。
“前面可能有埋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大家都作好战斗的准备。”
越野车突然加速转弯，轮胎卷起的尘土拍在车窗上，视线瞬间模糊。林微抓紧头顶的扶手，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车窗外传来零星的枪声，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速战速决。”肖时序话音刚落众人有序下车作战。
5.
咿亚克斯国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永不停歇的鼓点。程响蹲在手术台前，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沾满血污的手术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止血钳。”程响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的疲惫。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生硬的中文和咿亚克斯国本地语的争执。程响皱眉，正想让护士去看看时，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医生！这里有重伤员！”肖时序穿着迷彩服出现在门口，雨水顺着肖时序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刚结束一场手术的程响快速整理手术需要器材 “把人抬到手术台上！”程响转身，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准备输血。”
肖时序带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士兵，腹部中了枪，失血严重，呼吸微弱。程响立刻投入到抢救中，消毒、清创、止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程响的脸上沾着血污，头发凌乱，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镇定和专注。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当程响说出“脱离危险了”这句话时，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肖时序走上前，递过来一瓶水道：“喝水。”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激。
程响接过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她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后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们这里需要什么帮助吗？我们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肖时序道。
“麻烦你带这位病人去休息。”程响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比起十三年前，多了几分坚毅。
“好”肖时序点点头，“这次麻烦你了。”肖时序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肖时序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程响久久没有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又沉重。
她知道，他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他是保家卫国的军人，肩负着使命和责任；而她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追寻着和平与希望。他们或许会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相遇、交集，但最终，还是会走向各自的方向。
十三年的暗恋，就像一场漫长而孤独的跋涉。她以为重逢会是故事的开始，却没想到，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雨还在下，冲刷着帐篷外的红土，也冲刷着林微心中那点刚刚燃起又迅速熄灭的微光。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起身等待下一个救治的病人。
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没有人有时间沉溺于儿女情长。她的战场在这里，她的责任也在这里。
6.
咿亚克斯国的旱季夜晚，风里带着沙砾的温度。临时营地中央燃起篝火，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子随着晚风卷向夜空，在墨蓝的幕布上划出转瞬即逝的光轨。
程响坐在卡车的后斗沿上，她看着篝火旁攒动的人影，军绿色的作训服和白色的医生制服、记者的冲锋衣混在一起，踩着不成调的鼓点摇晃。
“程医生，不来跳一个？”中国记者小张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映出程响的侧脸，“你看他们，比在城里酒吧玩得还疯。”
程响笑了笑，摇摇头：“不了，累得慌。”
她确实累，连续三天只睡了七个小时，给难民营的孩子们打完最后一针疫苗时，手抖得连笔都快握不住。但此刻坐在这儿，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想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某个人。
程响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篝火边缘的石头上。肖时序就坐在那儿，背靠着卡车轮胎，手里把玩着一根红绳，绳结处坠着枚小小的平安扣。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那根平安绳，程响认得，是虞之意送的。
篝火旁的鼓点突然变快，几个中国士兵跑过去起哄着把肖时序往人群里拉。
肖时序笑着没拒绝，只是手里的平安绳却没松开，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平安扣，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
程响看着他的手指，忽然想起昨天在难民营，一个孩子不小心把滚烫的粥泼在了程响手上，身边的小护士急忙去问人有没有谁带了烫伤膏。最后肖时序递过来的烫伤膏，他当时温柔地对着孩子说“下次注意点，再哭就成小花猫了。”等那位孩子的哭声渐渐小时，肖时序摸了摸孩子的头后转身就去检查营地的防御工事了。
小护士的笑声打断了程响的思绪。程响低头喝了口凉水，冰得舌尖发麻。她知道自己该走了，该回帐篷整理病历，该准备明天的药品清单。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舔舐心里那点不值一提的酸涩。
可她就是挪不动脚步。
火光跳跃着，把肖时序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鞋尖。他还坐在那里，手里的平安绳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像一滴凝固的血。程响忽然觉得，这篝火再暖，也烧不透战争里的寒意，就像她心里的那点念想，永远也焐不热他眼底的平静。
“走了，程医生。”小张拍完照回来，碰了碰她的胳膊，“肖队让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北边送物资。”
程响点点头，站起身时，她最后看了眼肖时序，他正把平安绳塞进作训服的口袋里，指尖在口袋外轻轻按了按，像是在安放什么珍贵的东西。
转身往帐篷走时，风里传来远处隐约的枪声，和篝火旁的笑声交织在一起，荒诞又真实。程响拢了拢白大褂的领口，把那点酸涩死死压在心底——在这片焦土上，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谁还敢奢求别的呢？
她和他，终究只是硝烟里的两条平行线，偶尔在某个点相遇，然后迅速分开，各自奔赴下一场未知的战火。
但就只是这样，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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