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挽回

周念安在暗房蹲到后半夜，红灯把底片上的划痕映得愈发清晰。她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陈宇替沈知意拢围巾的照片——是她躲在树后偷偷拍的，指尖划过沈知意没躲开的肩膀，突然抓起相机往校外跑。

凌晨的公交站只有她一个人，风卷着银杏叶贴在站牌上。她攥着相机背带站在家楼下，三楼的灯还亮着，母亲总说等她睡了才肯关灯。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听见父亲咳嗽的声音，客厅沙发上果然蜷着个人，毛毯滑在地上，公文包敞着口，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请假条——是她上周被没收手机那天，父亲去学校找辅导员开的。

“爸。”她把相机放在玄关，蹲下去捡毛毯。父亲猛地惊醒，眼里的红血丝比暗房的药水还深：“你去哪了？”

“摄影展。”她把毛毯搭在父亲肩上，声音放得很轻，“沈知意的作品拿了银奖，评委说她镜头里的光很特别。”

父亲别过脸，喉结动了动：“我和你妈不是没查过她，单亲家庭，跟着外婆长大，小姑娘是可怜，但这不是你们……”

“她不可怜。”周念安打断他，从相机里翻出照片，是约会那天拍的玫瑰，“她教我怎么调光圈，说逆光拍花瓣会发光；她把外婆做的红豆糕分给我，说甜的能压下显影液的苦；她从不提家里的事，却会蹲在操场喂流浪猫，说它们眼里有星星。”

父亲盯着照片上的玫瑰，指尖悬在花瓣边缘，没敢碰：“街坊邻居要是看见……”

“看见又怎样？”她抬头时撞进父亲眼里，那里面有她从没见过的疲惫，“张阿姨家儿子离婚三次，你们说他敢爱；李叔叔家女儿出国不结婚，你们说她独立。为什么到我这里，喜欢一个好人就成了错？”

母亲从卧室出来，手里攥着件厚外套，往她身上披时指尖发颤：“天凉了，进屋说。”

那是他们第一次没提“断了联系”。母亲煮了姜汤，雾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头发；父亲翻出相册，指着她三岁时抓周的照片笑，说她那时攥着玩具相机不肯放。周念安喝着姜汤，忽然发现父母的固执像层旧相纸，浸在温水里久了，竟慢慢软了边角。

第二天她去修手机的店，老板说屏幕修不好了，但数据能导出来。她抱着新手机蹲在店门口，翻到沈知意发的最后那条消息：“我等你”。日期停在两周前，下面是她没来得及回的对话框，输入框里还留着“教堂的银杏黄了”。

她往暗房跑时，书包带断了都没察觉。推开门看见陈宇正帮沈知意擦相机，麂皮布擦过镜头的动作很轻，像在呵护什么宝贝。沈知意抬头时眼里的光暗了暗，把手机往怀里收了收。

“我有话跟你说。”周念安攥着手机，指节发白。陈宇识趣地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停了停：“知意这阵子总失眠，你要是真为她好……”

“不用你教我。”她没回头，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才把手机递过去，“我爸妈没再逼我了，他们看了我们拍的照片，说你笑起来像我小时候画的太阳。”

沈知意盯着手机屏幕，没接。暗房的红灯落在她脸上，把泪痕照得很清楚：“周念安，不是你爸妈松口就够了。”她抬手碰了碰手腕上的手链，银链磨得发亮，“你躲着我的时候，是陈宇陪我去取参赛作品；我在暗房哭，是他递纸巾却不多问；你说需要时间，可我等的时候，是他提醒我吃饭、别熬夜。”

“我知道我错了。”周念安抓住她的手腕，手链的相机吊坠硌在两人掌心，“我不该躲，不该让你一个人扛。可你看这手链，两个镜头对着彼此，少了哪个都不行。”

沈知意抽回手时，手链发出细碎的响：“我累了。”

那之后周念安开始跟着沈知意。她在食堂占好座，把香菜挑得干干净净；她在暗房放好显影液，标签朝向她习惯的角度；她甚至跟着陈宇去买红豆糕，老板说沈知意总买这家的，说甜得刚好。

有次陈宇把她堵在器材室：“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知意需要的时候你不在。”

“那我就从现在开始在。”她往器材架上放相机，动作轻得像怕碰坏，“她喜欢在操场看日落，我就每天带个垫子；她洗照片总忘了时间，我就定好闹钟；她不喜欢陈宇，我就帮她挡着——就像她以前帮我挡着父母的质问那样。”

陈宇愣了愣，笑了：“你倒比我清楚她。”

周念安在暗房待了整周，把以前没洗的底片全冲了出来。有沈知意在夕阳下踮脚够银杏叶的，有她举着相机做鬼脸的，还有约会那天拍的影子，两个手链的反光缠在一起，像条发光的绳。

她把照片贴满暗房的墙，正中间留着块空。沈知意推门进来时，脚步顿在门口。红灯亮着，照片上的光影在墙上跳，像场无声的电影。

“中间这块，”周念安指着空位，声音发紧，“我想贴我们去教堂拍的写真，就用你说的那卷进口胶卷，拍你站在尖顶下笑的样子。”

沈知意抬手摸向墙上的照片，指尖停在她做鬼脸的那张，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显影液里的相纸，慢慢舒展开褶皱：“胶卷快过期了。”

“那我们明天就去。”周念安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条新的相机手链，吊坠比原来的亮，“这个刻了‘意’字，上次那个被我磨花了。”

沈知意接过手链时，银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周念安蹲下去捡，抬头时撞进她眼里，那里面有泪光，却亮得像星星——和她第一次在教室看见的一样，干净又温暖。

暗房的红灯突然稳了，不再闪烁。周念安知道，有些光影就算碎过，只要愿意等，总能在显影液里慢慢复原，就像她们的约定，就算被风雨淋过，也能在彼此的眼里，重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