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四更时分停了，御河冰面映着残月，像一条冷硬的银带。秦莞蹲在橇痕尽头，以手炉烘开薄冰，见冰下浮着几缕绛红——是丝线，飞鱼服所用的“赤霞锦”，入水不沉，且染有特制朱砂，遇冰不冻。丝线断处整齐，显被利刃割断。
她心中勾勒出一幅图景：有人身着冰鞋，背负“假死”的燕迟，自御河滑行至此处，割断连接，将燕迟放入冰下暗流，再脱身。可京师寒冬，御河冰厚三尺，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凿开又复原？
阿梨提灯而来，递上一物：“大人，河边柳丛里捡的。”那是一截空心铁管，长两尺，径寸许，内壁有螺旋纹，外裹黑油布。秦莞以指探之，管内残冰带硝石味。
“火螺。”她低声道。边关将士常用此物：以硝石、硫黄裹于铁管，点燃后投水，可在冰下炸出尺许洞，旋即被水涌冻平，无痕。管壁螺旋则令爆力内聚，声响减至最低。
秦莞抬眼，沿河望去，只见冰面星罗棋布着浅浅凹坑，像被细石轻击，却连成一条虚线，直抵北岸“棂星闸”。闸口内侧，便是皇城护城河，与外河一水暗通。若有人熟水闸开合时辰，即可借暗潮将“尸体”送入宫城。
她心头一紧：燕迟若被运进宫，便如龙隐沧海，再难寻踪。更甚者，若“尸体”在御前出现，锦衣卫少女离奇自缢，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幕后之人或借此发难，直指秉笔太监与内阁通寇之谣。
秦莞当即立断：“阿梨，你持我令牌，去水曹司调昨夜闸口启闭册档；再密询闸兵，可有见红衣冰客。”阿梨应声而去。
秦莞自怀中摸出小罗盘，循爆痕缓行。行至北岸第十三坑处，罗盘针忽乱转——附近有铁器。她俯身扫雪，冰下隐现一道细缝，宽仅两指，内嵌一薄刃，似刀非刀，背厚两分，刃薄如纸，柄短而无锷，正是锦衣卫“影刀”，专为水下割网。
刀柄以乌金丝缠就，尾端悬一粒小小红玉，作“迟”字篆体。秦莞以手炉融冰，取出影刀，指腹触那红玉，冰凉透骨，却觉玉下微凸——暗钮。她轻轻一按，“咔”一声轻响，刀柄裂开细缝，掉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
绢宽一寸，长不及尺，以血写就，字迹娟秀：
“卯正三刻，东华水道，紫云闸，换船。迟。”
血字尚鲜，凝而未黑，写于一个时辰内。秦莞心头骤跳：燕迟果然未死！她以自身为饵，布下假尸，却暗留血书，似在向人示警——或示警于她？
可血书为何藏于冰下之刀？又为何偏偏让她发现？秦莞忽觉背脊生寒，仿佛每一步皆在他人算中。她收刀入袖，正欲起身，忽听“咔啦”一声脆响，自脚下冰底传来。
她低头，只见冰下黑影一闪，似有人贴冰面游过，披散长发，面白如雪，双目圆睁——正是燕迟！那张脸与她仅隔三寸，被水波荡得扭曲，却分明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口形无声：
“走。”
下一瞬，黑影被暗流卷走，消失无踪。冰面复归平静，唯余秦莞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她跪坐于冰，掌心渗出冷汗。燕迟未死，且主动现身，却为何不敢出水相见？血书所示“卯正三刻”在即，仅余一个半时辰，而东华水道乃皇城禁地，擅入者死。
秦莞抬眼，东方微露鱼肚白，雪云压得很低，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她咬唇，忽想起父亲临终所言：“世间最凶险之案，不在江湖，而在宫墙；最难测之人心，不在敌国，而在咫尺袍泽。”
她收拢血绢，以火铳别于腰，低语：“燕迟，你既邀我入局，我便看看，这局究竟为谁而设。”
远处，鼓楼五更钟动，皇城第一声鸡鸣划破寒夜。秦莞起身，素青棉袍被冰屑染成惨白，像一柄出鞘未归的剑，直向紫云闸方向而去。
在她身后，冰面悄然裂开一道细纹，如毒蛇吐信，无声蔓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