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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容眉心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只淡淡道……
沈玉容我知道了。
沈玉容你们在府里好好待着,莫要再惹出别的事端。
说罢,他不再看母女俩,转身径直迈步走了出去,留下一道略显无奈的背影。
沈如云待沈玉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才悄悄从沈母怀中抬起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满是得偿所愿的笑意。
她紧紧攥了攥手心,心里暗暗想着:周彦邦,宁远侯府的夫人之位,这次总该是我的了。
窗棂外的日光斜斜淌进内室,落在铺着素笺的书桌上,恰好勾勒出姬珞执笔的指尖。
代湄伊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那方素笺上——
几笔淡墨正顺着笔尖晕开,细细描摹着兰草舒展的叶片,叶脉处还留着未干的墨痕,透着几分灵动的雅致。
代湄伊你这是在画香囊的样子?
她指尖轻点桌面,语气里藏不住的揶揄……
代湄伊给裴世子的?
话音刚落,姬珞握着狼毫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耳尖先于脸颊泛起薄红。
她偏过头,故作嗔怪地瞪了代湄伊一眼,嘴上却不肯服软……
姬珞.叶红鱼又怎样?我乐意给他画,旁人管得着?
代湄伊索性双手撑在桌沿,俯身凑近看那幅兰草图,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代湄伊珞珞,咱们自幼就认识,算下来该有十几年了吧?
她指尖点了点素笺上的兰草……
代湄伊我真是没怎么见你私下这副模样,竟会亲手给男人画香囊样式。
代湄伊怎么,难不成还打算自己绣?
这话戳中了几分实情,姬珞却不接茬,只听代湄伊继续抱怨……
代湄伊前儿我央你给我绣个帕子,求了多少次你都推说手笨,转头倒给裴宸这般上心。
代湄伊你呀你,真是见色忘友!
姬珞这才放下笔,伸手将素笺拎起来,对着光仔细端详。
日光透过纸页,让兰草的轮廓愈发清晰,她满意地弯了弯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
姬珞.叶红鱼嗯!
姬珞.叶红鱼不愧是我,这兰草的气韵都画出来了,他见了定是喜欢。
见她全然无视自己的抱怨,反倒自顾自夸赞起来,代湄伊只觉得眼角直抽抽,无奈地叹了口气。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敛起笑意,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代湄伊唉,说真的!
代湄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信裴宸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
代湄伊不管他母妃当初是否知情,他终究是云中乔氏出身。
代湄伊更何况,殷湛还在那儿虎视眈眈,你就不怕……
姬珞.叶红鱼那不是正好?
姬珞打断她的话,将素笺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眼尾微微上挑,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姬珞.叶红鱼殷湛与我,本就是一辈子的仇人,这点从未变过。
姬珞.叶红鱼可我信他——信他对当年的事,会有愧疚,也会有后悔。
殷湛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刻在两人心上,姬珞清楚,代湄伊更清楚。
只是在代湄伊看来,殷湛那般心狠手辣的人,怎会轻易生出愧疚?
她皱了皱眉,试探着问道……
代湄伊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原谅他了?
姬珞闻言,忽然展颜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带着几分冷意。
她轻声道……
姬珞.叶红鱼要是真能原谅他,我此刻都能一头撞死在这书桌上,也算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了。
这话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瘆人的决绝,让代湄伊瞬间闭了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念宜轻细的声音……
念宜小姐、代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
姬珞.叶红鱼进来吧,何事?
姬珞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念宜推门进来,屈膝行了一礼……
念宜回小姐,孔将军方才来了府中,陪着国公爷在花园赏花。
念宜国公爷说,今儿园子里的波斯菊开得正好。
念宜赏花少了您和代小姐,总觉得少了些趣味,特让奴婢来请二位过去呢。
姬珞闻言,微微颔首……
姬珞.叶红鱼知道了,你先下去,我们稍后便到。
待思宜退下,代湄伊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姬珞身边挤眉弄眼……
代湄伊我猜啊,定是你祖父又在花园里练剑,不小心把新开的波斯菊给折了。
代湄伊你那弟弟机灵,知道府里只有你能劝住姬老将军,才借着赏花的名义叫你过去收拾烂摊子呢!
姬珞闻言,眼底也漾起一丝笑意。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对着代湄伊抬了抬下巴……
姬珞.叶红鱼管他是练剑折了花,还是真要赏花,左右都得过去一趟。
姬珞.叶红鱼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时序已入深秋,燕京城外早是草木摇落、霜风肃杀的光景。
可肃国公府的花园里,却依旧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盛景,仿佛季节的流转在这里被生生截住,独独留了满院鲜活。
旁人府第到了此时多是枝叶萧疏,唯有这国公府,半点不见秋冬的萧条气——
皆因肃国公姬蘅偏嗜酸养花草,府中那座花园,竟是集尽了四时应景的名卉。
春日的桃花自然不会错季开在秋光里,但篱边廊下的秋菊正开得热烈,黄的如金盏、白的似霜雪,连带着枝叶都透着股傲岸的劲儿。
盛夏亭亭的荷花固然熬不过冬日严寒,可待到来年霜雪覆瓦,府中那片梅林又会缀满艳红的花苞,将冷寂的冬日烘出几分暖意。
这国公府里的养花本事,从来不是独独攥在花匠手里。
上至统管府中大小事宜的管家、守在府门内外的侍卫,下到平日里洒扫庭院、连倒夜香的杂役,竟人人都懂些侍弄花草的门道。
若是谁家花草养得蔫了、枯了,不必去寻什么花农匠人。
只消去肃国公府的角门外蹲上片刻,等清晨天刚亮,府里的小厮拎着洒水壶或是抱着花肥出门时,随手拽住一个请教。
那小斯便能掰着手指头,把浇水的时辰、施肥的分量、遮阴的讲究说得头头是道,半点不含糊。
也正因了这满府的奇花异草,如今燕京城人人都道,城里景致最好的去处,从不是登高望远的白云山。
不是香烟缭绕的道观,不是规制森严的皇宫内苑,更不是秦淮河上载歌载舞的画舫,而是这外人轻易踏不进的肃国公府。
那满园的姹紫嫣红,像是把人间能寻到的最好颜色都揉碎了,一股脑儿地铺在了这方天地里。
与外头秋意渐浓的萧索格格不入,偏生那份艳丽又浓得恰到好处,让人挪不开眼。
有好事者私下议论,若不是肃国公姬蘅素来喜怒无常,府中侍卫又个个身手不凡,寻常人压根不敢招惹。
只怕每日里偷偷扒着国公府外墙,想瞧一眼园内风光的人,都能把那青砖砌的院墙给生生推倒。
更奇的是,许是这满园秀色养人。
整个肃国公府里的下人,从跑腿的小厮到值守的侍卫,连府中豢养的打手,竟个个都是眉眼周正的英俊后生。
虽说比起那位面如冠玉、气质卓然的肃国公本人还差着几分。
但若是放到外头去,随便挑出一个,怕也能惹得京中闺阁女子偷偷惦记,迷倒一片。
此时,国公府深处的书房里,却没有半点园中的闲适意趣,只听得一声闷响,伴着粗哑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明日便是中秋灯会,你到底去不去?”
孔六粗眉倒竖,一拳重重擂在身前的紫檀木桌上,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溅出几滴温热的茶水,顺着桌面蜿蜒流下。
坐在主位上的姬蘅头也未抬,指尖还捏着一卷刚批阅到一半的公文,墨色的眸子垂着,只从唇边溢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得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姬蘅.萧蘅不去。
“为什么?”
孔六急了,往前凑了两步,嗓门又拔高了些……
“你就不想去瞧瞧,那成王暗地里又在搞什么鬼把戏?往年他总爱在灯会上耍些小聪明,今年指不定又有新花样。”
姬蘅这才缓缓抬眼,目光扫过孔六急切的脸,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姬蘅.萧蘅还没到他真正动手的时候,就算去了,也不过是看些无关痛痒的热闹,白费功夫。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
姬蘅.萧蘅况且,那灯会年年都是老样子,猜灯谜、看杂耍,没什么新鲜的,没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