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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雾中的灯塔

雾中的灯塔

林深第一次见到那座灯塔时,正趴在渔船的甲板上吐得天昏地暗。咸腥的海风卷着冷雨拍在脸上,远处灰蒙蒙的海平线尽头,一座孤零零的灯塔刺破浓雾,微弱的光像濒死者的呼吸般忽明忽暗。

“那是雾岛灯塔,”船老大递来一杯热水,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十年没亮过了,今儿个倒奇了。”

林深没力气回应,只是望着那束光。三天前他背着双肩包逃离城市,把所有证件和银行卡塞进邮局的储物柜,只带了几百块现金登上这艘开往偏远渔港的渔船。上司摔在桌上的辞职报告还带着咖啡渍,女友最后那条信息“我们到此为止吧”的红色感叹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渔船靠岸时雨已经停了,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海鸥在湿漉漉的木板上踱步。林深踩着吱呀作响的栈桥走到岸边,冷不防被一块松动的木板崴了脚,背包里的素描本摔出来,散开的画纸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小心。”

一个清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林深回头,看见个穿深蓝色冲锋衣的姑娘,正弯腰帮他捡画纸。她手指很长,指甲缝里嵌着点泥灰,额前碎发被海风吹得乱翘,眼睛却亮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谢谢。”林深慌忙去接,却在看到画纸上的内容时愣住——那是他昨晚在船舱里画的灯塔,笔锋潦草,却被姑娘指腹轻轻摩挲着。

“你也看到雾里的光了?”姑娘抬头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我叫苏晚,是这岛的守塔人。”

雾岛比林深想象的更小,整个岛步行半小时就能绕一圈。岛上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多是老人,年轻人早就搬去了大陆。苏晚领着他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往上走,路边长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草,空气里混着海水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灯塔十年没亮过了,”苏晚边走边说,踢开脚边一块碎石,“我爷爷以前是守塔人,他去世后就没人管了。昨天傍晚起雾时,我好像看到塔顶有光,跑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林深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画纸,昨晚那束光明明那么清晰,不像幻觉。他原本打算在岛上住几天就走,此刻心里却莫名生出点好奇。

苏晚的家就在灯塔脚下,是座石头砌的小房子,屋顶铺着青灰色的瓦片,院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屋里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穿着守塔人的制服,眼神温和。

“我爷爷。”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低了些,“他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雾天,救护车根本开不进来,我眼睁睁看着他……”她顿了顿,突然转开话题,“你今晚住这儿吧,岛上没旅馆,我家有空房间。”

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灯塔。那座灯塔比林深想象的更破旧,塔身爬满了青苔,塔顶的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就像个垂暮的老人。

当晚雾又浓了起来,林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左右,他忽然看到窗外亮起一点微光,紧接着那束光缓缓旋转起来,穿透浓雾,在海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他猛地坐起身,抓起桌上的素描本冲下楼。苏晚房间的灯也亮着,她披着外套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塔顶,眼睛里映着跳动的光。

“它又亮了。”苏晚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铁梯爬上灯塔。塔顶的灯座积满了灰尘,却看不出任何被点燃的痕迹。那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灯芯早已熄灭多年。

“怪了,”苏晚皱着眉检查线路,“电线早就老化断了,不可能通电的。”

林深却被墙上的痕迹吸引了。在积灰的墙壁上,有人用指甲刻了密密麻麻的日期,最新的一个日期就在昨天,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太阳。

“这是我爷爷刻的,”苏晚走过来,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刻痕,“他每天记录灯塔运行的情况,最后这个日期……是他去世前一天。”

林深突然注意到,那些日期中间有一段空白,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记录。他正要问,苏晚却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林深扶住她。

“老毛病了,”苏晚摆摆手,推开他的手,“岛上湿气重,容易犯咳嗽。我们下去吧,雾太大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深每天都跟着苏晚在岛上转悠。他帮着修补漏雨的屋顶,跟着老人出海捕鱼,傍晚就坐在院子里画灯塔。苏晚总在一旁看他画画,有时会给他递杯热姜茶,有时会絮絮叨叨地讲岛上的故事。

林深知道了她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城里的工作回到岛上,知道了她爷爷去世后她一个人守着这座岛,知道了她有严重的哮喘,雾天尤其容易发作。但他没问起那段空白的日期,也没问她为什么总是在雾起时望着灯塔出神。

第七天傍晚,浓雾再次笼罩雾岛。林深正在屋里整理画稿,突然听到苏晚的咳嗽声变得急促起来。他冲出去,看到她蜷缩在院子的藤椅上,脸色惨白,手紧紧抓着胸口,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药呢?你的药在哪里?”林深慌了神,扶住她冰凉的手。

苏晚指了指屋里的抽屉,却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林深翻出药瓶,倒出药片喂她服下,又端来热水。等她呼吸渐渐平稳,脸色却依旧难看。

“雾太大,救护车还是进不来。”苏晚靠在椅背上,声音虚弱,“每年雾季我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林深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己逃离的城市,想起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和冰冷的分手信息,那些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事,在眼前这条脆弱的生命面前,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我陪你守着灯塔吧。”林深脱口而出。

苏晚愣住了,随即笑起来,眼里却闪着泪光:“你不用可怜我,这是我的命。”

“不是可怜,”林深认真地看着她,“我想弄清楚灯塔为什么会亮,想知道你爷爷留下的秘密。”

那晚灯塔没有亮。苏晚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皱着。林深坐在窗边,看着浓雾中的灯塔,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逃到这里——他不是在逃避过去,而是在寻找一个能让心灵停靠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林深在苏晚爷爷的旧箱子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前面记录着守塔的日常,直到三个月的空白期前,日记的内容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雾里有船声,不是我们岛的船。”

“今天在礁石滩捡到块奇怪的木头,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号。”

“苏晚的咳嗽越来越重了,得想办法送她去大陆。”

“他们来了,不能让他们带走灯塔的秘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灯塔底部有个隐藏的地窖。

林深和苏晚按照地图的指示,在灯塔底层的角落找到块松动的石板。掀开石板,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从没见过这个地窖。”苏晚拿着手电筒往下照,光柱里漂浮着无数尘埃。

地窖不大,里面堆放着几个木箱。打开箱子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里面装着的全是古董,青花瓷瓶、铜制香炉、还有些看不出年代的玉器,每样都价值不菲。

“这些是……”苏晚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深拿起一个玉坠,上面刻着的符号和日记里提到的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船老大说过的话,几十年前这片海域常有走私船出没,据说有艘满载古董的船在雾中触礁沉没了。

“你爷爷在保护这些东西。”林深恍然大悟,“他发现了走私船的秘密,把打捞上来的古董藏在这里。那三个月的空白期,他一定是在和走私贩子周旋。”

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所以他不是生病去世的?是被那些人……”

林深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拿起最后一个木箱里的东西,那是个老旧的收音机,看起来已经不能用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引擎的声音。两人跑到窗边,看到艘陌生的快艇正冲破浓雾向岛上驶来,船上的人穿着黑色衣服,动作警惕。

“他们来了。”苏晚脸色煞白,抓紧了林深的手臂。

林深迅速把古董放回木箱,盖好石板。“你先躲进地窖,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苏晚拉住他,“我们一起走,从后山的小路可以去码头。”

两人刚跑出灯塔,就看到几个黑衣人已经上了岛,正朝着灯塔的方向走来。林深拉着苏晚钻进旁边的树林,茂密的枝叶暂时掩护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苏晚喘着气问,咳嗽又开始发作。

林深想起那些刻在墙上的日期:“你爷爷一定留下了标记,告诉别人这里有古董。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直到看到灯塔亮起来,才确定位置。”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林深扶着苏晚在树林里穿行,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苏晚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你先走,”苏晚推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钥匙,“这是启动备用发电机的钥匙,在灯塔底层。只有让灯塔亮起来,岛上的老人才会发现异常,报警求助。”

林深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了这几天灯塔为什么会亮。不是什么灵异现象,而是苏晚在雾中悄悄启动了备用发电机,她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求救,却没人发现。

“我不会丢下你。”林深握紧她的手,“我们一起去启动发电机。”

他们绕到灯塔后面,从一个隐蔽的侧门钻了进去。底层果然有台老旧的发电机,上面盖着防尘布。林深按照苏晚的指示拉动启动绳,发电机“突突”地响了起来,塔顶的灯瞬间亮了起来,穿透浓雾,在海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带。

就在这时,黑衣人闯进了灯塔。林深迅速把苏晚推进地窖,自己则抓起根铁棍挡在石板前。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刀疤脸恶狠狠地说,手里拿着把匕首。

林深没说话,握紧了铁棍。他这辈子从没和人打过架,此刻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苏晚,守住这座灯塔。

打斗中,林深的胳膊被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但他没有退缩,凭借着对灯塔结构的熟悉,和黑衣人周旋着。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警笛声——是岛上的老人发现了灯塔的异常,报了警。

黑衣人见状不妙,想从窗户跳海逃跑,却被及时赶到的警察抓获。

林深瘫坐在地上,看着地窖的石板被推开,苏晚扶着墙壁走出来,脸上带着泪水和笑容。

“我们安全了。”她说。

阳光透过雾隙照进灯塔,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深看着苏晚的笑脸,突然觉得手臂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了。

三个月后,林深的画展在城里举办。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名为《雾中灯塔》的油画,画中灯塔的光芒穿透浓雾,海面上停泊着一艘小小的渔船,岸边站着两个牵手的人影。

画展结束后,林深背着画板回到码头。苏晚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向他挥手,风吹起她的长发,像极了画中的场景。

“灯塔修好了,”苏晚接过他的画板,笑容灿烂,“以后每个雾天,它都会亮着。”

林深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灯塔,从来都不只是指引方向的光亮,更是在黑暗中守护希望的力量。而他的灯塔,就在身边。

远处的海面上,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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