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幽蓝的光晕在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后弥漫开来，如同一个沉静而瑰丽的异世界。蝠鲼舒展着双翼优雅滑翔，银色的鱼群如流动的星河，水草在看不见的水流中摇曳生姿。水族馆静谧的廊道里，只有轻柔的水流声和偶尔响起的孩童惊叹。
王免穿着宽松的深灰色卫衣，袖口被随意地撸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斜倚在冰凉的玻璃墙边，单反相机的镜头追随着一条缓慢游过的巨型石斑鱼，姿态慵懒而专注，艺术家特有的敏锐气息无声流淌。光影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取景器，但余光却牢牢锁定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身影上。
言绯站在稍前的位置。她今天难得地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卫衣，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蓝色针织衫，下身是简单的黑色休闲裤。她微微仰着头，清澈的目光透过玻璃，安静地凝视着头顶那片缓慢游弋的蝠鲼群。深邃的蓝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如同为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她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这片深海景观中最和谐、也最令人屏息的一帧。
王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专注凝望的侧影，纤长脖颈的优美弧度，以及那双映照着海底星光、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奥秘的眼睛……一切都完美契合了他心中那个抽象而强烈的“深海叙事”灵感主题。职业本能和某种更加汹涌的冲动，让他再也无法忍耐。
他深吸一口气，将镜头不动声色地转向那个方向。
“言绯。”王免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响起，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放下相机，但没有盖上镜头盖，仿佛只是随手调整。
言绯闻声侧过头，深海的光在她眼中流转，平静无波地看向他：“嗯？”
王免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被水光映亮的睫毛。他举起相机，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展示一个理所当然的提议，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是艺术家特有的、对捕捉美的绝对自信。
“这个角度，这个光，还有你的眼睛……绝了。深海叙事，就差一个能承载它灵魂的主体。别动，让我拍一张。” 话语直抒胸臆，没有丝毫迂回，如同他镜头捕捉光影时的犀利精准。他甚至微微弯下腰，调整到一个最能展现她眼神和轮廓的角度，手指已经搭在了快门上——这是属于王免的“高攻”节奏，用艺术的名义，行“心动”之实，不容拒绝。
言绯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羞涩或惊讶地躲闪。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对准她的镜头，目光依旧平静地穿过王免，落在他身后缓缓升起的一串气泡上。她微微歪了下头，这个在别人看来无比可爱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充满了冷静的分析感。
“王免。”她开口，声音在幽蓝的水光中显得格外清泠，像投入深海的冰棱，“你的‘深海叙事’，指的是这面玻璃幕墙、水体折射率、以及生物游弋轨迹共同构成的光影空间叙事，还是……”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回王免脸上，那双映着水光的眸子清晰地锁定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精准得像代码执行，“……未经授权采集并企图存储我个人生物特征信息（面部肖像）的行为叙事？”
轰——
王免脑子里那根名为“艺术追求”的弦，瞬间被“《个人信息保护法》”、“生物特征信息”、“未经授权”这几个关键词砸得粉碎！他脸上的笃定和自信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慌乱。搭在快门上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整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上身后的玻璃墙。
“我、我没有要存……”他试图辩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飘，艺术家华丽的外壳裂开缝隙，露出里面那个被青梅竹马精准狙击后手足无措的少年内核，“就是灵感！瞬间的灵感！构图光影情绪都太完美了！你知道灵感转瞬即逝……” 语言逻辑开始混乱，防御力清零。
言绯仿佛没看到他瞬间的红脸和慌乱，只是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步，将他刚才靠近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填平。她微微仰起脸，离他更近了，幽蓝的光线勾勒着她沉静的眉眼。
“哦？瞬间灵感？”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数据，“就像小学四年级，你瞬间灵感爆发，把我画成了额头长着第三只眼睛、浑身发射激光的外星人肖像，最后还署了我的名，在班级‘未来幻想画展’上展出的那次？”
噗——！
王免感觉自己的血槽瞬间被清空！童年最具毁灭性的黑历史被猝不及防地精准引爆！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颊“唰”地一下爆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声音闷在掌心里，带着崩溃的羞耻感：
“言！绯！！！那、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抽象！那是艺术抽象！再说了最后那张画不是被你叠成纸飞机精准投喂到我牛奶盒里了吗？！” 他简直要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沙子里了！高攻？在言绯面前就是个笑话！青梅竹马就是行走的黑历史核武器库！
看着眼前这个从“艺术捕获者”秒变“羞耻鸵鸟”的王免，言绯眼底深处，那片沉静的“深海”里，终于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涟漪，快得如同数据流中的一闪而过。
她没再继续爆破，只是若无其事地稍稍退开半步，将目光重新投向头顶那片悠游的蝠鲼群。光线随着水波在她脸上流动，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平静。
“蝠鲼的胸鳍边缘有微弱的生物荧光，”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像在做一个科普解说，“在特定波长的蓝光刺激下会显现，原理类似某些深海水母。这种适应性演化有助于它们在弱光环境中进行种内识别或迷惑猎物。”她顿了顿，仿佛刚才那场让王免社会性死亡的对话从未发生，话题转得无比自然，“很契合你对‘深海叙事’中隐藏细节的追求。下次设计光影交互，可以考虑模拟这种机制。”
王免还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的皮肤依旧泛着红晕，但言绯冷静专业的话语像一股清流，瞬间将他从羞耻的泥沼里拉了出来。他慢慢放下手，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看向言绯专注解说时的侧脸。那沉静的气质和专业的洞见，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躁动慌乱的心绪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
“……生物荧光……”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重新聚焦，属于艺术家的光彩再次在眼底点亮，“对！隐藏的细节……动态捕捉光影……言绯，你真是个宝藏！” 他忍不住赞叹，完全忘了前一刻的狼狈，只剩下纯粹的欣赏和灵感涌动的兴奋。
言绯没有回应他的赞美，只是静静地看着蝠鲼滑过。幽蓝的光在她深蓝色的针织衫上流淌，与周围的深海融为一体。
水波流转，光影变幻，深海依旧沉默，却记录下了所有无声的悸动与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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