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教学楼吞没,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器材室后方的狭窄通道。这里远离主干道,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渐浓的夜色中投下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味道,寂静得能听到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声。
王免刚拧紧水龙头,冰凉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他甩了甩手,下意识地再次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发沉的右手腕——这份熟悉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入学仪式后残余的反噬。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习惯性地望向器材室另一侧通往图书馆的小径,那是言绯常走的路。
然而,预期中的空荡并未出现。
阴影的边缘,一道纤细冰冷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从夜色中凝结出来的寒冰雕像。言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没有一丝脚步声。她背对着昏黄的路灯光,面容大半隐在黑暗中,只有那双冰蓝色,美丽的眸子,在阴影里折射着路灯微弱的光,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王免身上。
那股针扎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王免的皮肤,直抵心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言绯——不是拒人千里的漠然,也不是探究的审视,而是一种……锁定猎物般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对冰冷。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挤出惯常温和的微笑:“言绯?你在这里……有事吗?” 声音出口,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紧绷。
言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彻底走出阴影,让自己暴露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了王免此刻强作镇定的模样。
“很痛苦吧。”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直得像冻硬的土地,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冰碴,“每次……都要这样压抑。”
王免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温和的笑容僵在嘴角,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出现了裂痕。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会怎么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入学仪式那天,你扶我的时候。” 言绯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冰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确认,“你指尖的力量差点失控。为了压制它,你的手腕……”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他下意识蜷缩起的右手腕上,如同冰冷的射线扫过X光片,“……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撕裂。很疼,对吗?”
王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隐秘伤口。他几乎能听到手腕骨骼深处传来的、因被道破而瞬间加剧的尖锐哀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堵满了冰渣。
“两周前的周期性低烧,也是反噬的一部分吧?” 言绯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宣读冷酷的判决书,将他极力隐藏的狼狈彻底摊开在灯光下,“入学仪式后的第三天,那份‘严格管制’的强效镇痛剂……效果如何?缓解你那源自‘书写姿势不良’的‘手腕劳损’了吗?”她刻意加重了记录中那些荒谬的掩饰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精准地剜向他伪装的核心。
“够了!” 一声低哑的嘶吼从王免喉咙深处挤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温和彻底碎裂,露出了深藏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痛苦和一丝惊怒。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右手死死攥住了自己剧痛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再是伪装,而是被强行撕开伤口、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真实剧痛!
“你怎么会……”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沙哑。
“我怎么知道?” 言绯终于向前逼近一步,她的身影在王免眼中骤然放大,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冰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是被欺骗、被潜伏的危险触怒后的绝对敌意。“王免学长,收起你那套拙劣的表演和廉价的善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的痛苦是你的勋章,也是你无法抹去的罪证。带着它,离开我的视线!”
“我不需要一个满身秘密、承受着未知力量反噬、甚至可能……”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冰眸深处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带着不可告人目的接近我的人,在我周围扮演什么温柔学长的角色!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一种欺骗!”
“要么,立刻消失,彻底从我面前消失。”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砸落地面,“要么,就在这里,现在,把你藏着的一切……包括你背后那个能给你提供强力药物、替你掩盖痕迹的存在,全部坦白!”
夜风吹过狭窄的通道,卷起地上的尘埃,却无法吹散此处凝结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昏黄的路灯光线下,两人无声对峙。一边是浑身散发着毁灭性冰冷、手握证据步步紧逼的言绯;另一边,是背靠墙壁、脸色惨白如纸、右手紧攥手腕、身体因痛苦和震惊而微微佝偻的王免,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温和碎裂后只剩下汹涌的痛苦、被看穿的狼狈,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哀。
他想解释,想辩解,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他想说他没有恶意,接近她也不是为了利用……可是,手腕剧烈的抽痛提醒着他反噬的真实,医疗记录的被窥探昭示着他秘密的暴露,言绯眼中那彻底将他视为“威胁”的冰冷寒光,更是将他所有试图开口的冲动都冻结在喉咙里。
他能说什么?说“我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说他背负的痛苦比他展现的还要沉重百倍?说那药物是……?
解释,在此刻苍白无力。坦白?更不可能。那会将一切都拖入更危险的深渊。
窒息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言绯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等待着他的选择——屈服,或者……爆发。
王免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更紧地、近乎自虐般地攥住了自己剧痛的手腕。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视线,肩膀微微垮塌下去,泄漏出一种濒临极限的疲惫和无言的抗拒。
他没有消失,也没有坦白。
他选择了沉默。
一种比任何指控都更冰冷的沉默。
言绯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冰冷的愤怒之下,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被这绝望的沉默刺中了,但随即被更汹涌的寒冰淹没。她得到了答案,一个无声却清晰的答案——他拒绝离开,也拒绝坦白。
“很好。” 她最后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冻湖湖面。没有再看王免一眼,她决绝地转身,修长纤细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没入通道另一侧的深沉黑暗之中,脚步声清脆而冰冷,如同敲响了告别的丧钟。
通道里,只剩下王免一个人。
他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攥着手腕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吓人。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一切翻涌的情绪。只有胸腔剧烈而压抑的起伏,以及手腕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风暴在他体内留下的、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沉的孤独。
惨烈的摊牌,以言绯单方面宣告的冷战,拉开了序幕。通往图书馆的小径上,言绯的脚步冰冷而决绝,心脏却在胸腔里异常沉重地跳动着。驱逐失败,威胁无效。她亲手撕开了他的伪装,却也把自己推入了更深的猜疑泥沼。接下来,就是他所说的“学会伪装融入集体”的时候了。而那个名叫苏檀的女孩子,将在言绯筑起更高冰墙的“冷战期”,成为一道意外照进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