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色告白》
陈词第一次见到江砚,是在高三那年的转班仪式上。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讲台旁自我介绍,声音清冽如冰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左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后来陈词才知道,那是小时候救人时被玻璃划伤的。
他们成了同桌。陈词是年级第一,笔记本永远记得工整,笔袋里插着十几支同款钢笔;江砚总在上课睡觉,课本空白处却写满了数学公式,草稿纸背面画着精致的速写,画的全是窗外的梧桐树。
陈词发现江砚总在午休时消失,后来在顶楼天台找到他。少年坐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铁轨,手里捏着片干枯的梧桐叶。“我妈在那边的工厂上班。”江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她总说,等我考上大学,就换个大点的房子。”
陈词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是江砚喜欢的柠檬味。他记得对方上次说过,太甜的会让他想起住院的父亲。
他们开始一起在天台吃饭。陈词带的饭菜永远精致,江砚的饭盒里却总只有青菜豆腐,偶尔有块肉,也会悄悄夹给陈词。“我不爱吃这个。”他总是这样说,眼神却飘向别处。
模拟考后,陈词的名字依然在榜首,江砚却掉了五十名。晚自习时,陈词看见他对着错题本发呆,指节捏得发白。下课后,陈词把整理好的错题集放在他桌上,扉页写着:“步骤可以简化,这里用辅助线更快。”
江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把自己的速写本塞给陈词。最后一页是幅素描,画的是陈词低头做题的样子,睫毛很长,笔尖在纸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画得不好。”江砚的耳尖发红,转身跑出教室。
陈词摸着画纸,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他想起每次体育课后,江砚总会“顺便”多买一瓶水,放在他桌上;想起自己随口说喜欢某个乐队的CD,第二天就发现它出现在书包里——江砚大概是省下了一个月的伙食费。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学校突然停电。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陈词却在黑暗中握住了一只手,很烫,带着薄茧。是江砚的手。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来电的瞬间才慌忙松开。陈词看见江砚的脸很红,低头假装收拾东西,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成绩出来那天,陈词考上了北方的名校,江砚却只够本地的二本。他们在天台见面,江砚手里捏着录取通知书,声音很哑:“我不去了,准备复读。”
“为什么?”陈词抓住他的胳膊,“你的分数够了。”
“我妈病了。”江砚避开他的目光,“需要人照顾。”
陈词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想起江砚的父亲还在住院,母亲打三份工。原来有些话,从来都不必说出口。
开学前,陈词在火车站等了很久。江砚没来,只托同学转给他一个盒子。里面是那本速写本,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是两人在天台的合影,背景是漫天晚霞。照片背面写着:“陈词,北方很冷,记得多穿点。”
没有署名,没有再见。
四年后,陈词在一场学术会议上遇见江砚。对方穿着得体的西装,正在和教授交谈,手腕上的疤痕淡了很多,却依然能看清形状。
“好久不见。”江砚先开了口,手里的咖啡杯冒着热气。
陈词攥紧了口袋里的速写本,突然发现,有些话在十七岁那年没说出口,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就像那年夏天的晚霞,落了就再也等不到了。
后来陈词才知道,江砚当年并没有复读。他去了母亲工作的工厂,白天扛钢板,晚上自学,三年后考上了陈词所在的大学的研究生。只是那时,陈词已经出国交流,他们的宿舍楼只隔一条路,却再也没遇见过。
陈词站在江砚曾经画过的梧桐树下,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忽然明白,有些暗恋就像深埋地下的泉眼,永远不会喷涌,却在岁月里,悄悄浸润了整个青春。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最终都变成了无声的告白,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