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极乐坊内,烛火摇曳。
谢怜猛地坐起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四周的陈设华贵而精致,却透着几分妖异的美感。窗外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似乎是什么热闹的庆典。
"这是哪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哥哥醒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谢怜这才注意到,床畔坐着一位红衣男子,正紧紧握着他的手。那人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左眼如血般赤红,右眼却闪烁着银星般的光芒。
谢怜下意识抽回手,警惕地往后缩了缩:"阁下是......?"
红衣男子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异色双瞳中的欣喜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痛楚。
"哥哥......不记得我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怜皱眉,努力回想,却发现脑海中关于眼前之人的记忆一片空白。他记得自己是仙乐国的太子,记得飞升又贬谪的种种经历,甚至记得不久前还在鬼市赏灯......唯独不记得这个自称认识他的红衣男子。
"抱歉,我确实......"谢怜斟酌着词句,"我们认识吗?"
红衣男子——花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收回手,在床边单膝跪下,姿态恭敬而克制。
"在下花城,鬼市之主。"他抬头,异色双瞳直视谢怜,"也是......哥哥的道侣。"
"道侣?"谢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个词。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本该有道侣印的地方空空如也。"这不可能......"
花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道侣印在哥哥右肩后。"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若哥哥不信,可以自己查看。"
谢怜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探向后肩。指尖触及肌肤的刹那,他确实感受到了一道微微凸起的印记。那种触感莫名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我......"谢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抬头看向花城,对方眼中的深情与痛苦太过真实,让他无法简单地将这一切当作谎言。
"没关系。"花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哥哥刚醒,先休息。我去准备些吃的。"
他起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等等。"谢怜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做出这个动作,"我......真的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花城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他在床边重新坐下,小心地保持着距离。
"上元佳节,哥哥在鬼市赏灯时触碰了一盏奇怪的琉璃灯,之后就昏迷不醒。"花城的声音低沉温柔,"那灯叫'忘忧灯',似乎能抽走人特定的记忆。"
"特定的记忆?"
"只关于我的记忆。"花城苦笑,"哥哥还记得其他人吗?比如风信、慕情?"
谢怜点头:"记得,他们是我国师府的侍卫。"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奇怪的是,我记得他们,却对你毫无印象......这不合常理。"
花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灯有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查那摊主的来历。"他伸手想为谢怜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却在半途停住,改为指向床头的铃铛,"哥哥若有事,摇铃即可。我就在外面。"
谢怜看着花城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那个红衣身影消失在门后,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叫住对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道侣印时的温度。为什么他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情绪波动?为什么明明不记得,心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窗外,上元节的灯火依旧璀璨。谢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悬浮的千盏明灯,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捂住额头,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雨中执伞的少年仰头望他......铜炉山血战中那道决绝的背影......极乐坊晨光里相拥的温度......
"啊!"谢怜痛呼一声,跪倒在地。那些画面如刀般刺入脑海,却又在下一秒消失无踪,只留下撕心裂肺的空洞感。
门被猛地推开,花城冲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哥哥!"他放下碗,跪在谢怜身边,双手悬在空中不敢触碰,"又头疼了?"
谢怜抬头,额上冷汗涔涔。花城担忧的面容近在咫尺,那双异色眼瞳中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深情。不知为何,这让他更加烦躁。
"别叫我哥哥。"谢怜推开他,声音冷硬,"我不记得你,也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花城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好......那殿下想我怎么称呼?"
"谢怜就好。"他勉强站起身,扶着窗棂稳住身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花城沉默片刻,恭敬地退后两步:"药放在这里,趁热喝效果最好。我就在门外,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门轻轻关上后,谢怜长舒一口气。他端起药碗,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却莫名让他感到安心。他小抿一口,味道熟悉得令人心痛。窗外,一阵银铃声由远及近。谢怜抬头,看见一只银蝶穿过窗棂,轻盈地落在他指尖。蝶翼上的纹路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他伸出另一只手,银蝶却突然化作无数光点消散。那一瞬间,谢怜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腰。
"花......城......"这个名字无意识地从唇间溢出,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门外,花城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掌心。他听到了谢怜痛苦的呻吟,听到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呼唤。八百年的等待与守护,换来的却是爱人陌生的眼神。这种痛,比铜炉山中的烈焰焚身更甚。
"城主。"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查到了,那摊主是'梦魇君'的化身,已经逃往人间。"
花城抬起头,眼中血色翻涌:"梦魇君?那个被天界驱逐的记忆操控者?"
"正是。据探子报,他似乎在收集'情劫'记忆,准备某种大型法术。"
花城站起身,红衣无风自动:"传令下去,封锁鬼市所有出入口,排查一切可疑人物。"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低沉,"另外,请风信和慕情来一趟,或许殿......谢怜见到熟悉的人会好些。"
"遵命。"
黑影退下后,花城再次看向房门。他能听到里面谢怜轻微的脚步声,对方似乎在房中来回踱步。这种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哥哥......"他无声地呼唤,指尖轻轻触碰门板,仿佛这样就能传递自己的心意,"无论你记不记得,我都会一直等。"
房内,谢怜突然停下脚步,转向门口。他莫名觉得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温柔而悲伤,像是穿越了漫长岁月而来。他不由自主地走向门口,手搭在门闩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花城......"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为你心痛?"
夜色渐深,上元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极乐坊内,两个被记忆阻隔的人,隔着一扇门,各自沉浸在无声的痛苦中。
翌日清晨,谢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红色外袍,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谢怜,你醒了吗?"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是风信。"
谢怜精神一振,连忙开门。风信和慕情站在门外,脸上写满担忧。
"你们怎么来了?"他侧身让两人进屋。
风信大步走进来,上下打量谢怜:"听说你出了事,我们连夜赶来的。"他皱眉,"脸色怎么这么差?"
慕情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房内陈设,最后落在床头那碗已经凉透的药上:"花城说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谢怜点点头,简单叙述了昨晚的经历。风信和慕情交换了一个眼神。
"忘忧灯......"慕情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梦魇君'的手笔。那家伙专门窃取他人记忆。"
"梦魇君?"谢怜疑惑道,"天界有这号人物?"
"曾经是掌管梦境的小神,因私自篡改凡人记忆被贬下界。"风信解释道,"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会出现在鬼市。"
谢怜揉了揉太阳穴:"问题是,为什么只抽走我对花城的记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你们真的确定我和他是......道侣?"
风信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像是吞了只苍蝇:"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他叹了口气,"那鬼王对你......用情至深。"
慕情补充道:"八百年来,他一直在找你,守护你。铜炉山一战,他差点魂飞魄散就为了救你。"
谢怜心头一震。铜炉山......这个名字触动了他脑海中的某个开关,零星的画面再次闪现:烈焰、银蝶、红衣染血的身影......
"嘶——"他捂住额头,痛苦地弯下腰。
"谢怜!"风信连忙扶住他,"又头疼了?"
门被猛地推开,花城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新的药碗。看到风信扶着谢怜,他脚步微顿,随即恢复如常。
"药熬好了。"他将药碗递给谢怜,然后退后两步,保持距离,"趁热喝。"
谢怜接过药碗,两人的指尖有一瞬的触碰。一股微弱的电流般的触感从接触点蔓延,让他心跳加速。他抬头看向花城,对方却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你们聊,我去处理些事务。"花城的声音平静,但谢怜敏锐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等等。"谢怜鬼使神差地叫住他,"关于梦魇君......你知道多少?"
花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多,但足够找到他。"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敢动哥哥的人,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这句话中的狠厉让谢怜心头一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似乎见过花城这个样子,在某个生死攸关的时刻。
风信轻咳一声:"我们也在查这件事。天界不会坐视不管。"
花城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
慕情看着花城的背影,低声道:"他很难过。"
谢怜握紧药碗,热度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你们的话,但我的记忆里确实没有他。"
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忆可以丢失,但感情不会。给点时间,或许会慢慢想起来。"
谢怜低头喝药,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不知为何,这味道让他想起某个雨夜,有人为他撑起一把红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