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天空永远蒙着一层薄雾,分不清是晨是昏。谢怜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漂浮的灯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的命缘符文。三个月了,符文依旧明亮,但花城仍未醒来。
"城主今天怎么样?"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谢怜回头,看到鬼市医师南枝端着药碗飘进来,青白的脸上满是担忧。
"还是老样子。"谢怜接过药碗,转向床榻上沉睡的花城。
红衣鬼王安静地躺在锦被中,面容平和得仿佛只是睡着了。若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生命迹象。谢怜小心地扶起他,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谢怜就用袖子轻轻擦去。
"国师大人也该休息了。"南枝劝道,"您这样不眠不休,城主知道了会心疼的。"
谢怜摇摇头:"我不累。"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南枝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谢怜继续坐在床边,握着花城冰凉的手。这双手曾为他挡下无数灾厄,现在却虚弱得连一个茶杯都握不住。
窗外传来银蝶振翅的声音。自从花城昏迷,这些银色的小精灵就日夜不停地绕着鬼市盘旋,像是在守护它们的主人。谢怜伸手,一只银蝶落在他指尖,翅膀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会醒的。"谢怜对银蝶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他答应过我。"
银蝶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又飞走了。谢怜转头看向窗外,忽然注意到院中那株桃树开花了——明明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株树却开得绚烂至极,粉白的花朵在鬼市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明艳。
一阵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飘进窗内。谢怜伸手去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殿下..."
谢怜浑身一震,几乎不敢回头,生怕是又一次幻觉。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些:
"殿下...我回来了..."
谢怜猛地转身,对上一双含笑的赤金异瞳。花城虚弱地靠在床头,正试图坐起来。三个月来的担忧、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汹涌的泪水,谢怜扑到床边,紧紧抱住了花城。
"三郎...三郎..."他哽咽着,除了这个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花城轻抚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碎一场美梦:"我听到了...殿下一直在叫我..."
谢怜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花城心口的命缘符文正闪烁着温暖的金光。他伸手触碰,感受到指尖下有力的心跳。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花城轻声说,"梦见我变成了一只银蝶,看着殿下为我熬药、更衣、梳发..."他拭去谢怜脸上的泪水,"殿下瘦了。"
谢怜又哭又笑:"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独自承担所有诅咒..."
花城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窗外的桃花:"开得真好啊...像极了那年灵山脚下的桃林。"
谢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记起八百年前,他确实在灵山脚下的一片桃林里救过一个少年。那时桃花正盛,落英缤纷,少年浑身是血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说会报答他。
"原来你一直记得..."
花城微笑:"我记得关于殿下的每一件事。"
在谢怜的搀扶下,花城慢慢走到院中。桃花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人相对而坐。微风吹过,花瓣如雪般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肩膀和交握的手上。
"芳心...真的死了吗?"谢怜轻声问。
花城点头:"血桃老祖的诅咒被我们合力净化,芳心的执念也随之消散。"他顿了顿,"风信今早传信来,说在皇城司地牢里发现了芳心的尸体...已经死去多时了。"
谢怜心中一凛:"所以一直是我们对抗的其实是..."
"血桃老祖利用芳心的执念制造的幻影。"花城接道,"真正的芳心可能早在八百年前坠崖时就死了。"
这个真相让两人沉默良久。八百年的恩怨,竟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误会。谢怜望向花城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
花城默认了:"但只有让'芳心'再次出现,才能彻底消除血桃老祖的诅咒。"
"所以你一直配合他演戏..."谢怜恍然大悟,"包括最后吸收诅咒..."
花城捏了捏他的手:"但我没算到殿下会跟着跳进来。"语气责备,眼中却满是柔情。
谢怜假装生气:"再有下次,我就—"
"没有下次了。"花城突然正色,"我发誓,再也不会瞒着殿下任何事。"
阳光透过桃花的间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怜看着眼前这个为他穿越八百年时光的灵魂,心中涌起无限柔软。
"三郎,带我看看你的鬼市吧。"
花城眼睛一亮:"殿下真的想看?"
"想看你生活的地方。"谢怜微笑,"想了解我不在时的你。"
于是,在桃花纷飞的午后,红衣鬼王牵着白衣仙人的手,第一次完整地展示了他的王国。
鬼市比谢怜想象的还要广阔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只不过商品从人间的瓜果蔬菜变成了各种奇珍异宝。鬼怪们看到苏醒的城主,纷纷跪地行礼,有些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如果鬼魂的眼泪也算眼泪的话。
"城主大人终于醒了!"
"国师大人守了您三个月呢!"
"两位大人要幸福啊!"
花城笑着一一回应,手却始终紧握着谢怜的。他们逛了赌坊、酒楼、戏院,最后来到鬼市最深处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前。
"这里是我的藏宝阁。"花城有些紧张地说,"殿下...准备好了吗?"
谢怜好奇地点头。当花城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谢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偌大的三层楼内,摆满了与他有关的物品。
第一层是各种日常用品:孩童的玩具、褪色的红绳、半块玉佩...每件物品下方都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说明。谢怜拿起一个手工粗糙的小木人,标签上写着:"仙乐国历三七二年,殿下赐予乞儿,珍藏至今。"
"这些...都是..."
"八百年间,殿下给过别人的每一件东西,只要我能找到的,都收藏在这里。"花城轻声解释。
第二层是画像和文字记录。墙上挂满了不同时期的谢怜肖像,有些是工笔细描,有些只是匆匆几笔的素描。书架上则整齐排列着数百本手札,记录着谢怜每一次转世的经历。
"有时候殿下是书生,有时候是将军,有一次还是个女医..."花城抚摸着那些手札,"但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第三层最让谢怜震撼——那里陈列着花城为他挡下的每一次灾厄的见证:斩妖的断剑、避雷的法器、甚至一片焦黑的衣角...每一件都代表着一个谢怜不知道的守护瞬间。
"为什么..."谢怜声音颤抖,"为什么不早点现身?为什么要默默守护?"
花城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因为殿下值得被守护,却不该被束缚。"他指向最中央的一个水晶盒,"而且...我等得起。"
盒中静静躺着一片干枯的桃花瓣,标签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初遇,灵山脚下,殿下说'等你长大来寻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谢怜终于完整地记起了那个雨天,少年花城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而他确实说过那句话——"等你长大来寻我"。
"你...真的来了..."谢怜转身,泪流满面地抱住花城,"不仅来了,还等了我八百年..."
花城温柔地吻去他的泪水:"不亏,等到了。"
他们在藏宝阁中相拥良久,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满室珍宝镀上一层金边。
"该回去了。"花城轻声说,"南枝说我的药该换了。"
谢怜这才想起花城还是个病人,连忙拉着他下楼。回程的路上,鬼市已经亮起了灯笼。经过一处空地时,花城突然停下脚步。
"殿下,我们在这里种棵桃树吧。"
谢怜看了看那片空地:"为什么选这里?"
"这里是鬼市与人间的交界处。"花城解释道,"树根会同时生长在两个世界,就像..."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就像我们。"
谢怜心头一热,点头应允。花城从袖中取出一颗桃核——正是院中那棵桃树的果实。两人一起挖土、栽种、浇水。谢怜注入一丝灵力,花城则滴入一滴银血。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很快长到齐腰高。
"它会很坚强。"花城满意地说,"既能在阳光下开花,也能在暗处结果。"
谢怜看着树苗,又看看花城,突然明白了这个比喻的深意。他握住花城的手:"我们会比它更坚强。"
夜幕完全降临,鬼市的灯笼全部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手牵着手往回走,身后是那株新栽的桃树,前方是无尽的时光。
后来,三界流传起一个新的传说:每年上元节,人们能看到一位红衣鬼王与白衣仙人并肩赏灯。鬼王俊美无双,仙人温润如玉,他们走过的地方会落下桃花雨,凡是沾染花瓣的人,都能获得一年的好运。
而在鬼市最深处,有一株神奇的桃树,一半枝叶沐浴阳光,一半根须汲取幽冥,年年花开不败,象征着最不可能的爱情也能跨越一切界限,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