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格格!不好了!”
银蕊撞进内室时,怀玉正捻着茶盏细啜。碧色茶汤在白瓷杯里漾开轻浅的涟漪,她指尖一顿,将杯子稳稳搁在茶托上,瓷面相触发出清越的脆响:“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是真的急!”银蕊扶着腰大口喘气,但扔不敢耽搁,“格格,皇上……皇上把您赐给宝亲王了!”
“你说什么?”怀玉猛地站起,刚端起的茶杯“哐当”砸在青砖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月白色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一把攥住银蕊的胳膊,指节都泛了白,“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赏花宴上,熹贵妃遇见福晋,忽然说起您来,问了年岁婚嫁。福晋说您还没许人家,熹贵妃听了就……就向皇上求了恩旨。”银蕊被她捏得生疼,却不敢挣,“眼下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未落,院外已传来丫鬟的喊声:“格格!福晋请您去正厅,传圣旨的公公到了!”
银蕊连忙扶稳浑身发颤的怀玉,前往正厅。
传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穿透寂静: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屏藩之重,允资内助之贤;宗嗣之延,必慎闺闱之选。咨尔镶蓝旗满洲原任盛京礼部侍郎西林觉罗·明山嫡女怀玉,系出勋旧,性秉温恭。幼习女训,德容有珩璜之度;长娴礼则,言动符图史之规。
今宝亲王齿序已长,宜广衍天潢。特册封尔为宝亲王侧福晋。尔其虔奉巾栉,翊赞龙潜;克懋敦伦,光昭麟趾。
父明山,鞠躬尽瘁,殚力王事;母伊尔根觉罗氏,闺范可风。兹加恩追赠明山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生母伊尔根觉罗氏追封二品夫人,以彰门楣。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雍正十二年八月初十”
太监将圣旨递过来时,怀玉的指尖像触到了寒冰。方才还存着一丝侥幸,此刻圣旨上的朱红印玺在眼前,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待传旨的人走远了,继母佟佳氏才慢悠悠端起茶盏,盖碗碰撞的轻响里,藏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下可好了。”
“我要嫁去王府做侧福晋,额娘就这么欢喜?”
“自然欢喜。”佟佳氏用茶盖撇着浮沫,语气轻描淡写,“若日后宝亲王能承大统,咱们西林觉罗一族,可就踩着青云直上了。”
“可你明明知道,我和傅恒——”怀玉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倏地红了。
佟佳氏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嗤:“你和傅恒?不过是你生母在世时,与富察夫人说的几句玩笑罢了。真要当回事,怎么迟迟不定亲?”
“可我与他早就互通心意,富察夫人也都看在眼里的。”怀玉的声音发颤,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佟佳氏敛了笑意,语气冷硬,“好好学规矩,嫁进王府才是正经。”
“那你为何不让怀暄去选秀?偏偏是我!”
“怀暄若是选不上,往后还怎么嫁人?”佟佳氏挑眉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刻薄,“你当谁都能像你这般,有福气被皇上看中?”
“所以我就该做牺牲品?”怀玉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涩味,“若是我兄长还在……”她顿了顿,终究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兄长远在边关,纵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佟佳氏却像是想起什么,慢悠悠补了句:“说起来,这也不全是我和熹贵妃的意思。自打你阿玛去后,皇上早有心思把你指给皇子,不过是等着个由头罢了。”
怀玉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躲过。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银蕊,我去富察府一趟,还合规矩吗?”
银蕊连忙扶住她,低声道:“格格放心,就说是去给富察夫人请安闲谈,没人会说什么的。”
“好。”
马车停在富察府后门时,怀玉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她只想再见傅恒一面,哪怕只是说句话也好。可门房却说,傅恒今日当值去了。
富察夫人听闻她来了,亲自把她拉进内室。
“快坐,”夫人握着她的手,指腹带着暖意,“眼睛怎么红了?刚哭过?”
怀玉低下头,指尖绞着帕子,轻轻点了点头。
“没能让你做我的儿媳妇,是傅恒没福气。”富察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若是你额娘还在……罢了,不说这个。”她拍了拍怀玉的手,语气郑重起来,“往后进了王府,千万记住,不能露出半分旁的心思。帝王家最是多疑,稍有不慎,你和傅恒,都会万劫不复。”
“帝王家最是多疑……”怀玉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只觉得心口发沉。那时她还不懂,这句话日后会像根刺,扎在她往后的日日夜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