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衿默默地听着那嘶吼,那人仿佛要把自身毕生的爱与恨,浇灌、淋入其中。
绝望着,孤寂着。
她的声音不再清脆,宛笼中之兽,怀抱受伤的腿,发出的惊吓与恐惧的低吼。
而在这震耳欲聋的沉默之中,这声感情丰沛而复杂的嘶吼声,成为了打破沉默的破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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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竹屿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
虽说房间密闭,但这里实则是一个潜藏在数个小隔间里的其中之一。云竹屿遥遥在三楼便听到了另一边大老远传来了枪声,过了一会儿还传来了嘶吼声,于是就穿过了生物训练室,来到危险器材储藏室这片区域来。
区域连通着楼梯,云竹屿不明白为什么艾萨克引开她们孤身一人选择了这条近道。可能是为了她们多点保障吧。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赞叹老板的美德,并且庆幸自己的眼光是多么的好才选到了这么一家那么良心的公司。
正了正神色,云竹屿来到这间隔间前,深呼吸了几下,便尝试开门。
她的手还没有握到门把手上时,突然被另一个人用手抓住。云竹屿警惕转头,看到了背着小提琴的苏翎潜。
“我有一个想法。”苏翎潜的眼睛闪着光芒,“我先用音乐将场景复现,你来用你的能力。”
苏翎潜特别想尝试一下自己的能力,她和云竹屿也算是旧识了,两个人的默契程度还挺高。
“可以。”云竹屿放下了手。
打开背袋,揭开防尘布,一把制作精良、纹理均匀、质地轻而坚韧的、用欧洲云杉木制作而成的提琴便这样呈现在二人眼前。在月光的照耀下,小提琴的面板反射出光泽,一看就是花大价钱买下的连艾萨克都舍不得用的观赏与使用性价比双高的那种小提琴。
苏翎潜看得愣了神,片刻后才摆好姿势,于月光之下,在这废弃工厂之中,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月光里纤尘翻滚,在连续不断的音符如溪水般潺潺流出时停止了运动,整个工厂的场景居然开始蠕动,像夏天时远处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流,片刻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德彪西《月光》。在这首曲子的渲染下,周围变得静谧柔和,场景则变成了一个宽敞的、有活力的工厂的夜晚。这里不再有那么多的隔间,而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训练场所。
光亮度的提高带给苗子衿不适感。她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在拉小提琴,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身穿黑白长裙的女生在月光之中演奏《月光》。
抑扬顿挫,旋律优美而空灵,营造出梦幻的氛围。月光如水,夜色朦胧而神秘,世界似陷入沉睡,包括自己。
云竹屿见到了“审问”苗子衿的男人,二话不说,飞奔上去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云竹屿能够在5秒之内迷晕所有目标5到30分钟。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毕竟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尝试带来的甜头让她放松了戒备,却也能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
那个男人在看到两个人后便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云竹屿以为是苏翎潜能力带给他的效果,便使用出能力。当男人瘫倒在地上的时候,云竹屿和苏翎潜便跑到苗子衿的身旁,为她解绑。
太顺利了。
“多余的话可以回去再说。”云竹屿的嗓音甜美,带有足够的安抚性来让苗子衿放松下来,“我们是来救你的。”
音乐停止了,场景变回原来的隔间,纤尘再次开始翻滚,只不过她们这次身处暗室,看不清外头的情况。
“不……”
苗子衿口中呢喃。
云竹屿没大听清,她只好把耳朵凑近苗子衿的嘴,询问道:“嗯?能再说一遍吗?”
“不……”苗子衿又发出了同样的话语。
不?不什么?云竹屿疑惑道:“什么?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不……不能……”苗子衿浑身发颤,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不能离开。”她突然停止了颤抖,猛地抬头,露出了猩红色的眼眸。
刹那,“她”突然反手抓住了苏翎潜,用力将她抬了起来,摔倒在地上。头瞬间着地带来剧烈的疼痛感让苏翎潜闷哼一声,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沾染在她的脸上。苏翎潜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苗子衿意识到不太对劲,转而低头看向瘫在地上的男人,却发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倒翁——亦或是套娃——形状的物品,只要任何人集中注意力看他,便会看到他脸上那非自然的笑容。
后颈的领子被人扯住,朝后一拉,云竹屿朝后摔去,“啧”了一声,将之前学到的格斗知识运用起来。五分钟还没到,至少在五分钟之内,这个地上的男人是不会醒过来的。但她的眼前突然开始有些模糊,云竹屿心道不妙,自己还没有吃糖。
云竹屿的能力发动后,必须通过糖分来维持正常。只要不摄入糖分,她就会暂时性失明六个小时,并且身体会变得虚弱。
怎么会把这茬忘记了!她趁双方还有距离的时候掏了掏山本裤的裤兜,惊喜发现里头还剩一颗糖。剥开糖纸,她正想把糖塞入嘴中,“苗子衿”却飞速地冲了上来,一个手劈,便将手里的糖打飞出去。
视线越来越模糊,云竹屿呼吸一滞,她无法找到现在掉落在地上的糖果,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苗子衿会对自己发出攻击。她听着拳头打过来猎猎的风声,看着眼前苗子衿模糊的轮廓,突然想起来艾萨克似乎对她和苏翎潜说过,本案的当事人有一双蓝瞳。
蓝瞳……么?
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啊。
云竹屿被人掐住,摁在了地上。喉咙处传来痛感,与此同时还有窒息带来的痛苦。大脑缺氧,她的脸色惨白,发红发紫,只能用手试图掰开对方掐着脖子的手。视野最终变暗,她完全陷入失明状态,整个人也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像砧板上鱼,失去水,即将面临千刀万剐的绝境。
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月光从外面透了进来,云竹屿却看不见。她只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声响,紧接着,自己脖子上的束缚感骤减至消失,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干呕起来,像鱼儿入水,重新获得了自由,以及拯救。
“云竹屿,带着苏翎潜先走。”艾萨克的声音淡淡传来,看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出此刻他一脸平静的样子。她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到艾萨克又传来疑惑声:“嗯?你进入限制了?”
本来青棕色发黑瞳的纯正中国人此刻的双眼变成了白色,眼珠的边框有灰色的轮廓勾勒,不算彻底与眼白沦为一体。艾萨克看到这幅情景,心里一痛,自己没能迅速赶过来,是自己的问题。他转而望向瘫在自己怀中的苗子衿与地上“正在”使用“0514”,而此刻恢复正常,被自己迅速解决了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花了点时间与力气,艾萨克给苏翎潜做了个临时的止血处理,把三人弄到自己的车上,用绳索将苗子衿五花大绑,才放心地回到工厂。不过这次,他只是在工厂大门口询问被他捆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他居高临下地开口,神色冷得不能再冷:“你们的上头叫什么?”
男人低声喘息,听到这句话什么动静都没有。艾萨克用他身上搜刮来的刀一点一点割开他的手腕,引得对方一阵颤栗,禁受不住,痛苦叫出声来:“我说,我说!”
艾萨克停了手。
男人忿恨抬起头,眼中满是怨念:“我就是。”
“你撒谎。”艾萨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骗不过‘0736’。”
男人知道“0736”是什么东西,脸色变了变,然后低下头,说道:“是……郎厉虎。”
“他现在在哪里?”
男人正想开口说话,但他突然瞪大双眼,浑身发抖,没几秒钟便口吐白沫,死了。
一模一样。只不过流程发生了变化。艾萨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知晓那个所谓郎厉虎是给面前这个男人下了毒药,并安装了监听器。只要听到泄露自己的秘密,便会将人灭口。手段还真够老套的。艾萨克回收了“0514”,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车。
已是半夜,短短一天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但艾萨克丝毫没有感觉累。除了刚才时间线发生些微的移动,自己处在楼梯间遭人袭击方面。这24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们经过了多少次的博弈,不过苗子衿和她弟弟这件事,还没有彻底解决。
根据之前的经验,艾萨克在后巷找到了一群熟睡的孩童。他们有些被打断了手脚,穿得破破烂烂,瘦得皮包骨头,都是被那群人贩子拐来的孩童。他拨打了报警电话,这件事在警笛声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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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萨克把三人送回总部,在警察局做好笔录,回到公寓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身心俱疲,打开房屋门时就连咪咪也在熟睡。他换上拖鞋拖着步伐朝房间走去,一头栽在自己的床上,快要进入沉睡时,却好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艾萨克彻底惊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一点。他摇了摇发沉的脑袋,发现自己的被子不知何时被人盖好,再一转头,看到了在独立阳台处给花浇水的瘦小身影。
“小水母?”脑中蹦出这么一个爱称,他走下来床,由于昨天知晓的,小水母并不能听见声音,于是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水母似乎吓了一跳,她没能摆脱之前的阴影,下意识转头抱住自己的脑袋。艾萨克见状,连忙蹲下安抚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掏出手机,在上面打字,翻译:“你会说话吗?”
小水母见状,接过手机,把输入法变成中文,打字说道:会,但我听不见。
“你怎么被卖到了那里?”
她沉默了很久,在手机上删删减减,最后编辑成一条消息:之前的朋友要去寻找老朋友,走丢了,有人把我直接带到他身边。
她继续打字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会打我,也会对我温柔。但他最近突然不见了,我只能自己换水。
“你是真的水母吗?”艾萨克看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地问。
小水母点了点头。随后像是补充一般拿过手机,打字道:化形成人类。
天底下多少奇怪的事艾萨克都见过,想到这里,小水母是水母化形成人还能打字也就不足为奇了。
思考了一会儿,艾萨克打字道:“我不是经常在家,但可以让那位哥哥照顾你的起居。你吃什么饭?请告诉我。我将会转告他。有空的时候我会陪着你,你有什么生活习惯可以告诉我。”
理解片刻,小水母打字:能收留我,我很感谢ovo,我吃素食,只要睡在水缸里就好了。
艾萨克买的公寓有四个客房,他决定将其中一个装修成小水母的独立房间。沐浴间配上水缸,床做成水床,再添些她喜欢的植物,便可以大功告成。不过现在还不是忙这些的时候。
艾萨克和小水母交谈了一会儿,洗漱完,便出发向总部侦探事务所走去。
小水母说她已经吃过午饭,想必是长田安云做的。果不其然艾萨克在餐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爱心便当,便带进了包里,到了办公室再拆开,享用。
两个人都会做一点饭,如梦至少会做西红柿炒蛋。三个人谁在家谁做饭,已经成了公寓的规则。
吃完饭后,艾萨克到达会议室。他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长田安云、苗子衿和云竹屿、苏翎潜都提前到达。到了会议室后,艾萨克看到了正在休息的苗子衿和众人。
苗子衿一见到他,便吓得站了起来:“对,对不起艾萨克先生,昨天我不能控制住自己,以我的视角看你们打斗……实在抱歉……”
话音刚落,她的嗓中似乎又传来了什么声音:“嗬。”听到这个,苗子衿变得呆滞,瞳孔变得涣散,但仅仅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老板,我觉得这是苗子萧。”
长田安云在旁边说道,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嗯,我也觉得。”艾萨克说道,目光一刻不离苗子衿。他随后走了过去,询问道:“你是否时常有这样的感觉?”
工厂里放置着多名儿童拐卖后贩卖成苦力的霸王合同,苗子萧也是其中之一。但此刻苗子萧附身在苗子衿的身上,却不是“0514”的能力,倒像是……
“或者,我想问你,你有什么遗愿?”艾萨克说道。
此话一出,别说苗子衿,连其他人也明显地也愣住了。
“遗愿是我想的那个……遗愿吗?”苏翎潜脸色有一瞬的苍白,她的头现在还被绷带裹着,昨天伤到的其实是额角,但出血出得吓人,艾萨克不放心,还把她送去了医院。
至于云竹屿,艾萨克从兜里掏出糖,给她喂了进去。
大家都在恢复当中,艾萨克看到后也很欣慰。不过当务之急是处理苗子衿的事情。
“遗……愿。”苗子萧用苗子衿的嘴说起话来,“是……看……姐姐。”
“……子萧?”苗子衿在他说话时没有任何动作,现在却用手捂住嘴,鼻子一酸,流下泪水。
“还有打……呃……那个人。”苗子萧断断续续说着,时不时因为苗子衿的啜泣而停顿一下。
在他们的还原下,艾萨克得出了结论。苗子萧在不久前死亡,由于怨念过大,加上想要见到姐姐,于是附在了苗子衿身上。同时工厂里有许多亡魂借助苗子萧,在苗子衿的梦里,创造了许多的噩梦。而为了保护姐姐,苗子萧替她吃了安眠药,于是趁苗子萧暂时性休眠时,那些亡魂在苗子衿的梦里为所欲为,甚至掐她的脖子。
在机场的时候,苗子萧醒过来,以为苗子衿遭遇危险,于是借苗子衿的身体奔跑离开。然而刚好他彻底清醒,想要报复拐卖的人,本没有向工厂跑,而是来到他的住所,却被逮住,被当做人质绑架在工厂里。
“我替你杀了他。”艾萨克说,“你的姐姐也过得很好。”
听到了这句话,苗子萧“嘿嘿”傻笑了一声,便彻底没了音。
“子萧……”苗子衿捂着脸,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姐姐也很想你啊……子萧……”
有人满足,有人离别。
艾萨克清楚事件的一切,故意假装自己不知道。
哪怕经历过无数次,他依旧在这里,在此刻,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堵塞。
就如同,彻底失去苗子萧的苗子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