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把京城西市的青石板洗得发亮。
阿梧的“青杏药铺”就开在街角,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风一吹,药香混着雨气漫出来,比胭脂铺的甜香更让人安心。
她正低头碾药,石臼里的“紫苏子”被碾得细碎,青灰色的药末沾在指尖,像落了层薄霜。左手腕的青雀胎记在水汽里愈发清晰,那雀尾蜿蜒至脉门,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阿梧姑娘,救命!”
门板被撞开时,雨珠顺着来人的蓑衣滚下来,在药铺的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痕。是住在隔壁的张屠户,怀里抱着个浑身滚烫的孩童,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紫。
阿梧指尖搭上孩童腕脉,眉头倏地蹙起——不是风寒,是中了“牵机引”,一种江湖上阴毒的慢性毒药,发作时像有千万根丝线在骨髓里牵扯,最后全身蜷曲而亡。寻常医馆只会当急症来治,唯有懂毒理的人才能看出端倪。
“去取我药柜第三层的‘解语花’,要带露的那株。”她声音平静,指尖已取出银针,精准地刺入孩童的“百会”“涌泉”二穴,暂时封住毒势。张屠户手忙脚乱地去取药,没注意到阿梧碾药的石臼旁,多了枚从孩童衣襟里掉出来的玉佩——羊脂白玉,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青雀,雀眼处嵌着点猩红,像滴凝住的血。
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阿梧的头猛地一痛。
零碎的画面涌进脑海:火光舔舐着雕花木窗,穿玄色官服的人举着刀,母亲的手死死按住她的眼睛,声音嘶哑却温柔:“阿梧,忘了青雀阁,忘了换心蛊,只记得……要救活人……”手腕处的青雀胎记突然发烫,像有烙铁按在上面,痛得她几乎握不住银针。
“姑娘?”张屠户捧着解语花回来,见她脸色发白,不由担心,“您没事吧?”
阿梧猛地回神,玉佩已被她攥在掌心,凉意浸骨,倒压下了那阵灼痛。她定了定神,将解语花捣成汁,混着蜂蜜喂给孩童,又写下药方:“按方抓药,每日三次,三日后若还发绀,再来找我。”
张屠户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开,雨幕里,他的背影刚消失,药铺的门又被轻轻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个锦衣少年,墨发用玉冠束着,腰间悬着块龙纹佩,一看便知是权贵子弟。他没带雨具,却浑身干爽,只有袖口沾了点泥,像是从宫墙方向快步走来的。
“听说青杏药铺的阿梧姑娘,能解‘牵机引’?”少年声音清冽,目光落在她攥着玉佩的手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梧将玉佩藏入袖中,指尖的药香掩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玉佩的凹槽里,竟藏着干涸的血迹。她抬眼看向少年,这张脸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幅描绘皇家狩猎的画卷上见过。
“公子认错人了。”她低头收拾银针,“小女子只懂些粗浅医理,解不了什么奇毒。”
少年却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半片青雀纹的玉珏,正好能与她袖中的玉佩拼合。“二十年前,青雀阁被灭门时,我父亲是监斩官。”他声音压得很低,“他临终前说,那桩案子是冤案,青雀阁的‘换心蛊’并非巫蛊,而是能活人命的秘术。他还说,有位抱着婴孩的妇人,在刑场前将半块玉佩塞给了他,让他若遇青雀后人,务必还她清白。”
阿梧的呼吸骤然停住。
刑场、妇人、婴孩……这些词语像针,刺破了母亲给她下的“忘忧蛊”。头又开始痛,比刚才更剧烈,这次的画面清晰得可怕:母亲跪在血泊里,玄色官服的人举着刀,她自己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耳边是母亲的声音:“记住青雀纹,记住换心蛊要以心头血为引……”
手腕的青雀胎记烧得像团火,她猛地按住脉门,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少年看着她发白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姑娘想起些什么了。实不相瞒,我是三皇子赵珩。近日宫中怪事频发,贵妃娘娘中了与‘牵机引’同源的毒,太医院束手无策。我查遍卷宗,发现唯有青雀阁的秘术能解……”
他话未说完,药铺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带着金戈之气,震得雨珠都在檐下乱颤。赵珩脸色一变,迅速将玉珏塞给她:“是锦衣卫!他们在查牵机引的源头!姑娘先收好玉佩,三日后卯时,我在城外寒山寺等你。”
话音落,他已翻窗而出,雨幕里只留下一道青色的身影。
阿梧刚将玉佩与玉珏拼合,完整的青雀纹在掌心发光,门就被撞开了。锦衣卫的绣春刀闪着寒光,为首的校尉目光如鹰,扫过药铺的每个角落:“奉东厂令,查西市牵机引毒源!所有人都给我站住!”
她背过身,将拼合的玉佩藏进药柜的暗格,指尖的药香里,第一次混进了别的味道——不是血腥,是仇恨被唤醒时,那股浸骨的凉意。
雨还在下,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出她手腕上振翅欲飞的青雀。阿梧知道,从握住这枚玉佩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懂碾药救人的阿梧了。
三日后的寒山寺,藏着的或许不只是解毒的线索,还有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被掩埋的真相。而她袖中的青雀玉佩,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震颤,像在应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