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谷的雾气总带着股铁锈味。
浮穗踩着及膝的蕨类植物往里走，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扫过，将沾在皮毛上的水珠抖落。晨露还没散尽，草叶上的光折射出细碎的虹彩，却照不透谷心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那里就是传送带的边缘，几百年来，无数试图走出大陆的生物都在这里消失，再从起点的石碑后狼狈地跌出来。
可今天，雾里藏着别的东西。
“就在前面，浮穗大人。”侍从的声音带着怯意，指着白雾中隐约晃动的黑影，“使者说，那影子就是从这里穿过去的，连带着地上的落叶都没留下一点痕迹。”
浮穗停下脚步，掌心的淡金色印记又开始发烫。她能感觉到，那片白雾里的规则乱了套——就像织好的蛛网被硬生生扯断了几根，残留的丝线还在徒劳地颤动。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雾霭，就被一股尖锐的力量弹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不是我们世界的力量。”她低声说，竖瞳在银狐特有的眼白里缩成细线，“这波动太……生涩了，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兽，却带着能撕裂规则的锐度。”
雾深处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浮穗猛地转身，尾巴瞬间炸开，九条银色的狐尾在半空展开，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白雾翻滚着分开，露出里面一截暗紫色的鳞片——不是龙族的黑曜色，也不是异兽的灰褐，那颜色像淬了毒的深渊，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鳞片？”侍从倒吸一口冷气。
浮穗却盯着鳞片边缘那道细微的裂缝。裂缝里渗出淡绿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竟让坚硬的岩石瞬间冒出了青烟。更诡异的是，那鳞片周围的空气在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连光线都在这里拐了个弯。
“这不是我们世界的生物留下的。”浮穗的声音沉了下去，“游离殿的使者还说了什么？”
“他说……”侍从咽了口唾沫，“科学神殿的津禾殿下也在往这边赶，带着他们的‘界域分析仪’。”
浮穗的尾巴顿了顿。龙族的那个叛逆者？那个据说能徒手改写星图坐标的疯女人？！
几乎是同时，谷口传来锁链拖地的脆响。
雷克斯带着执法队站在蕨类植物丛中，黑色法袍上的荆棘纹在雾气里泛着暗红。他腰间的缚灵镣正发出嗡嗡的震颤，镣铐上的神罚之火比在广场时亮了些，却依旧蔫蔫的，像快熄灭的烛火。
“九尾狐族的？”雷克斯的目光扫过浮穗展开的尾巴，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按《神殿公约》，传送带边缘属于禁区，非执法者不得靠近。”
“游离殿的命令。”浮穗收回尾巴，语气不屑，“比你的公约管用。”尾调带着点散漫。
雷克斯的脸色沉了下去，脖颈上的审判印记又在刺痛。他看向那片白雾，眉头拧得更紧：“探索神殿的人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他们的边界实验确实越界了。但这谷里的东西……”他顿了顿，锁链在掌心转了半圈，“不是他们能弄出来的。”
就在这时，白雾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浮穗和雷克斯同时后退，只见雾中猛地窜出一道红光，擦着他们的耳边飞了过去，重重砸在谷壁的岩石上。
那是一枚菱形的水晶，正发出刺目的红光，水晶边缘还沾着几片暗紫色的鳞片——和浮穗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看来我来晚了一步。”
一个冷冽的女声从谷口传来。津禾赤着脚站在晨光里，龙族特有的黑色龙角在雾气中格外显眼。她手里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符文，其中一个红点正死死锁定在水晶掉落的位置。
“界域分析仪显示，这里有三次空间重叠的痕迹。”津禾走到水晶旁，弯腰捡起它，指尖触到水晶的瞬间，红光突然暴涨，映得她竖瞳里一片猩红，“刚才过去的东西，把一部分能量残留在了这里——是种能吞噬规则的能量，和神环的屏障完全相悖。”
雷克斯上前一步，锁链“唰”地抽出：“科学神殿果然也掺和进来了。说，这是不是你们新的实验？”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干的？”津禾抬眼，龙角上的寒光比执法者的锁链更冷，“执法长还是先看看你脚边吧——那鳞片上的毒，可是惩戒神殿三百年前就销毁的‘蚀界草’提炼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克斯猛地低头，只见脚边的蕨类植物下，果然压着半片暗紫色鳞片，边缘的绿汁正腐蚀着泥土，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坑洞。他脸色骤变——蚀界草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列为禁物，除了惩戒神殿的密室，绝不可能有第二处存在。
浮穗突然看向谷心的白雾。那里的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露出里面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的缝隙——像是神环的裂痕延伸到了这里，正无声地吞吐着外面的空气。
“它还在往里走。”浮穗的声音有些发紧，“朝着主神殿的方向。”
津禾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红点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目标直指大陆中心那片虚无地带。她抬头望向天空，神环的淡金色光晕此刻像水波一样荡漾着，探索神殿的尖顶红光更盛，几乎要与那道黑色缝隙连成一线。
“看来不止一个异客。”津禾收起仪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者说，有人在故意把它们放进来。”
雷克斯的锁链“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脖颈上的审判印记痛得像要裂开：“不管是谁，敢破坏神环规则，就得接受惩戒。”
浮穗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越来越清晰的黑色缝隙。掌心的印记烫得厉害，像是在催促她做什么。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缝隙里渗出来，不是能量，也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意识？一种带着贪婪和饥饿的意识，正一点点舔舐着大陆的规则屏障。
“游离殿让我们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看异客。”浮穗突然开口，目光扫过津禾和雷克斯，“他们想让我们三个——审判的狗，叛逆的龙，还有被排挤的狐妖——一起去主神殿。”
津禾挑眉：“哦？你觉得他们安的什么心？”
“不知道。”浮穗摇摇头，九条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摆动，“但我知道，那东西往主神殿去，绝不是偶然。创世神留下的空置神殿……或许藏着比传送带更大的秘密。”
雷克斯握紧了锁链，指节泛白：“主神殿是禁地，除了大审判长，谁也不能靠近。”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执法长。”浮穗转身准备想向谷口走去，长长的尾巴“啪”一下打在了雷克斯脸上，津禾补充到“要么现在回去报信，让审判殿的老家伙们继续抱着《公约》等死；要么就跟我走，看看创世神到底在神殿里藏了什么，能让异客都这么惦记。”
白雾中的黑色缝隙又扩大了几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像是玻璃摩擦的声音。浮穗抬头望向天空，神环的震颤越来越明显，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发抖。
她看了一眼雷克斯，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谷口的津禾，掌心的淡金色印记突然亮了起来，像一颗小小的太阳。
“走。”浮穗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去主神殿。”
雷克斯盯着她掌心的印记，瞳孔骤缩——那图案，竟和审判殿穹顶壁画上创世神的印记有七分相似。他沉默了片刻，猛地转身，锁链在石板上拖出决绝的声响：“若你们敢越界，我第一个锁拿你们！”
津禾在谷口回头，龙瞳里闪过一丝玩味：“拭目以待。”
三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无回谷，朝着大陆中心那片被云层笼罩的虚无地带走去。风穿过他们的衣袍和皮毛，带着神环裂痕里漏出的、越来越浓的异香——那是种混合着铁锈与花香的味道，像是创世神沉睡时，从嘴角溢出的梦呓。
主神殿的大门，几百年未曾开启的青铜门扉，此刻正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而那道黑色的缝隙里，暗紫色的鳞片开始一片片往下掉，在地上铺成一条通往神殿的、带着剧毒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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