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运动会的广播声吵吵嚷嚷地撞进耳朵时,迟瑾正坐在看台上叠纸船。洛以安刚跑完女子800米,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把一瓶冰镇汽水塞进她手里:“快看!江辞在检录处呢!”
迟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跑道边的检录处挤满了人,江辞穿着红色的运动背心,正低头系鞋带。他平时总穿宽大的校服,此刻露出的胳膊线条很利落,是常年帮家里搬东西练出来的紧实。
“他报了3000米?”迟瑾有点惊讶。她记得江辞以前说过“跑步浪费时间”,怎么会突然参加长跑。
“听说是班里没人报,他被拉去凑数的,”洛以安吸着汽水笑,“不过你看他那架势,不像凑数的吧?”
迟瑾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汽水瓶。瓶身的水珠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他刚才系鞋带时,被风吹起的额发扫过眉骨的样子。
发令枪响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纸船。江辞起跑不算快,落在中间的位置,但节奏很稳,一圈圈地跟在前面的人后面,像一头有耐心的小兽。看台上的加油声浪里,洛以安的嗓门最亮:“江辞!冲啊!给我们班拿分!”
迟瑾也跟着小声喊了句“加油”,声音被风卷着散在半空,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跑到第五圈时,江辞突然放慢了脚步。他的T恤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像是有千斤重。迟瑾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知道他胃不好,空腹跑长跑最容易出事。
“他早上没吃早饭!”洛以安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看见他直接从家里来的,手里没拿面包!”
话音刚落,江辞猛地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绊了脚。迟瑾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手里的纸船“哗啦”散了一地。
“我去给他送水。”她抓起看台底下的保温杯,没等洛以安回应,就顺着台阶往下跑。
跑道边的塑胶地被晒得发烫,她跑到半道时,江辞已经重新调整了节奏,正咬着牙往前追。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冷白,嘴唇却抿成了淡粉色,像是用尽了力气。
“江辞!”她站在护栏边喊他。
他猛地转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后面的人趁机超了过去,他却像是没在意,径直朝她的方向跑过来,在经过护栏时,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保温杯。
“慢点喝。”迟瑾的声音有点抖。
他拧开杯盖,仰头喝了两口,陈皮水混着他急促的呼吸,在喉间发出轻响。阳光落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迟瑾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晃,赶紧别过头去看远处的终点线。
“等我跑完。”他把保温杯塞回她手里,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汗湿的热度,然后转身重新冲进跑道,背影比刚才挺拔了许多。
洛以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趴在护栏上笑:“你看他,喝了你的水跟打了鸡血似的。”
迟瑾的脸有点热,低头去捡刚才散落的纸船。是她早上在教室折的,每只船底都写了小小的“平安”,本来想等运动会结束,偷偷放进学校的人工湖里。
“你俩真有意思,”洛以安戳了戳她的胳膊,“他看你的时候,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你却总爱低头看地。”
迟瑾把纸船拢进手心,没说话。远处传来一阵更响的欢呼——江辞冲过终点线了,虽然只是第三名,但比他平时训练的成绩快了近一分钟。
他被班里的男生簇拥着往这边走,脸上带着点疲惫的红,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洛以安识趣地推了她一把:“快去啊,英雄该接受奖励了。”
迟瑾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撞进他看过来的眼神里。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汗珠,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和平时那个沉默的少年判若两人。
“跑挺快的。”她小声说。
“你喊加油了?”他问,声音有点哑。
“嗯。”
“听见了。”他低头笑了笑,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比广播里的加油声清楚。”
风从跑道上卷过来,带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迟瑾突然想起刚才他接过保温杯的瞬间,他的手指在她掌心留下的温度,像一块小小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软。
洛以安拎着一袋橘子跑过来,往江辞手里塞了两个:“补充体力!迟瑾特意给你留的,说你爱吃酸的。”
迟瑾惊讶地抬头,看见洛以安冲她挤眼睛——她根本没说过这话。
江辞却信了,剥开橘子瓣塞进嘴里,酸得皱了下眉,眼里却亮闪闪的:“挺甜的。”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长,他们三个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分享一袋橘子,听洛以安讲她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的糗事。江辞话不多,却总在迟瑾咳嗽时,不动声色地往她手里塞纸巾;在洛以安说漏嘴时,悄悄用眼神给她递台阶。
迟瑾看着江辞指尖剥橘子留下的橘络,像细小的网,轻轻罩在心上。她突然觉得,原来“热闹”是这样的感觉——不用时刻攥着药盒,不用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响,不用在心里反复练习“该说什么”,只要坐在他们身边,连风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她弯了下嘴角。
运动会结束时,夕阳把跑道染成了金红色。洛以安被老师叫去帮忙收拾器材,临走前冲他们挥挥手:“明天见!我带蛋糕!”
剩下她和江辞慢慢往教学楼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上轻轻碰到一起。
“你的胃没事吧?”迟瑾小声问。
“没事,”他晃了晃手里的空保温杯,“陈皮水很管用。”
她想起早上出门时,特意往保温杯里多加了几片陈皮,当时还怕他觉得太苦。
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用红绳系着的小木块,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刚才在检录处捡的,”他耳尖有点红,“好像是哪个班的手工品,掉在地上了。”
迟瑾捏着木块,木头的纹路硌着掌心,很实在的触感。她知道这不是捡的——他的书包里总放着把小刀,偶尔会在草稿纸背面刻些小图案。
“谢谢。”她把木牌放进校服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属于木头的温度。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迟瑾抬头时,正好撞见江辞看过来的目光,像浸在夕阳里的湖水,亮得让人心慌。
他很快移开视线,转身往教室走,脚步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迟瑾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木牌,这个秋天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让她把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瞬间,都小心翼翼地收进心里,酿成不会过期的糖,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