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迟瑾推开家门时，客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爸妈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能再塞下两个人的距离，空气里没有争吵声，却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下周的画展你到底去不去？”妈妈的声音很平，像在谈论天气，手里的咖啡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壁，“王总他们都带着孩子去，就当是拓展人脉。”
爸爸翻着财经报纸，头也没抬：“她身体不好，折腾什么。”
“身体不好就更该多出去见见人，总闷在家里像什么样子？”妈妈放下咖啡杯，目光扫过门口的迟瑾，“回来了？张阿姨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在厨房热着。”
没有问她今天在学校如何，没有注意到她校服领口沾着的、下午帮同学捡书时蹭到的灰尘。迟瑾垂眸点点头，换鞋时，胸腔里那点熟悉的闷痛又漫上来，她下意识按住胸口，指尖冰凉。
“我先回房了。”她轻声说。
“记得把鱼吃了。”妈妈的注意力已经回到爸爸身上，“你不去也行，我带她去。”
迟瑾关上门，才松了口气。她靠在门板上，摸出手机，屏幕上停着洛以安十分钟前发的消息：「刚看你放学时脸色不太好，没事吧？物理卷子有两道题我标了重点，明天给你看看？」
她回了句“没事，谢谢”，就把手机塞回口袋。刚走到书桌前，手机又震了震，这次是江辞。
他很少主动发消息，迟瑾愣了一下才点开：「在楼梯间看到你书包掉了支笔，捡了。」
下面附了张照片，是她那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的小熊贴纸缺了个角——那是上次借给江辞时，他不小心蹭掉的。
迟瑾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打字：「谢谢，明天还我就好。」
「现在有空？」江辞回得很快，「我在你家楼下。」
迟瑾猛地拉开窗帘，果然看见楼下路灯旁立着个清瘦的身影。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捏着那支钢笔，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
她抓了件薄外套跑下楼。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起来。
“怎么不上去？”她走到他面前，声音还有点喘。
江辞把钢笔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怕不方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上，“洛以安说你好像不舒服。”
原来是洛以安的提醒。迟瑾捏着钢笔，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像被晚风催着，忍不住要冒出来。
“江辞，”她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说……人会不会生下来就带着亏欠？”
江辞皱眉：“什么意思？”
“我爷爷以前总说，我是迟来的礼物，要小心护着。”迟瑾望着远处的路灯，声音很轻，“可我前几天翻到妈妈的日记，她在我出生前，还怀过一个孩子，是个很健康的男孩。”
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钢笔上缺角的贴纸：“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没留住，才会有我？我总觉得，自己像个……迟来的残缺品，填不满原来的位置，也成不了新的期待。”
晚风卷起她的话，散在空气里。江辞沉默了很久，久到迟瑾以为他不会回答，转身想说“算了，当我没说”，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带着点薄茧，温度却很烫。
“你看这个。”江辞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枚用红绳串着的银杏叶标本，叶子边缘缺了一小块，却被压得很平整，“上次在公园捡的，掉了个角，还挺好看的。”
迟瑾愣住。
“谁说缺了角就不是好叶子了？”他把银杏叶塞进她手里，声音低沉却清晰，“礼物迟到了，但终究是来了。至于值不值得，该由收到的人说，不是吗？”
这时，迟瑾家二楼的灯亮了。妈妈推开窗户往下看，看见她，扬声喊：“这么晚了在楼下干嘛？快上来。”
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程式化的提醒，像在说“该关窗了”。
迟瑾应了一声，把银杏叶攥在手心。江辞往后退了半步：“上去吧，别着凉。”
她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
“那个贴纸，”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钢笔，“明天我给你补个新的。”
迟瑾低头看了看缺角的小熊，忽然笑了。晚风里，她好像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轻轻舒展开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