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外围,黑风涧
罡风如刀,呜咽着刮过黑风涧嶙峋的崖壁,卷起灰黑色的尘沙,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细碎而令人牙酸的声响。涧底终年弥漫着一种黏稠、污浊的气息,那是上古大战残留的魔气沉淀、腐败后形成的瘴疠,混杂着铁锈般的腥甜和草木腐烂的酸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心头。天空被浓重的铅灰色愁云遮蔽,漏下的天光吝啬而惨淡,将这片死寂的峡谷映照得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
一道青影,如电般刺破这黏稠的昏暗。
宁宸脚踏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宽厚,隐有雷纹流转,正是天枢剑阁亲传弟子的标志佩剑——“承钧”。他身形挺拔如孤峰劲松,墨色劲装紧裹着精悍的躯体,衣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年轻的脸上线条刚毅,眉宇间带着天枢剑阁弟子特有的浩然正气,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疲惫与凝重。
他已在黑风涧追踪了七日。数日前,天枢剑阁巡山弟子发现此地灵气异常紊乱,伴有微弱却邪异的魔气泄露,恐是上古封印松动或有邪祟滋生。作为阁主亲传、年轻一代的翘楚,这探查与清剿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七日苦战,数波盘踞此地的低等魔物和受魔气侵蚀的妖物已被他斩于剑下。承钧剑饮了污血,剑身青光略显黯淡,宁宸自身灵力也消耗巨大。这黑风涧的魔气如同跗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护体灵光,带来阵阵阴寒刺骨的不适感。
“此地魔气源头,究竟在何处?”宁宸眉头紧锁,灵识如蛛网般铺开,谨慎地扫过每一寸岩石缝隙、每一处幽深洞穴。空气中弥漫的魔气浓度在涧底一处不起眼的裂缝前骤然提升。
裂缝狭小,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散发出更加阴冷污秽的气息,仿佛通往九幽地府。宁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指尖掐诀,承钧剑嗡鸣一声,悬于身前,散发出清濛濛的护体剑光。他侧身,毫不犹豫地钻入裂缝。
洞内比想象中更深,也更压抑。空气仿佛凝固的墨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脚下是湿滑冰冷的岩石,嶙峋的石壁触手如寒冰。黑暗中,只有承钧剑的青光和宁宸自身运转功法时透出的微弱灵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回荡。
不知深入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室。石室中央,一片奇异的景象攫住了宁宸的目光。
那里没有预想中的狰狞魔物,也没有强大的邪气源头。只有一汪浅浅的、散发着微弱乳白色光晕的水洼。水洼不过尺许见方,清澈见底,在这污秽魔气弥漫的绝地深处,竟显得如此圣洁、突兀。
更让宁宸心头剧震的是,水洼中央,静静躺着一个襁褓。
一个被微弱却坚韧的乳白色灵光包裹着的女婴。
婴儿异常安静,不哭不闹。她蜷缩在小小的襁褓里,露在外面的小脸粉雕玉琢,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似乎睡得正沉。然而,就在宁宸目光触及她的瞬间,婴儿仿佛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昆仑山巅最纯净的冰泉,映照着承钧剑的微光,懵懂,纯净,仿佛初生的小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最本真的好奇。但在那纯净的眼底最深处,宁宸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不易察觉的异样——那不是孩童的天真,更像是一种……源自亘古的茫然与空洞。
就在宁宸心神被那双眼睛吸引的刹那,婴儿颈侧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形如扭曲荆棘的暗紫色纹路,在乳白色的灵光包裹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快得如同错觉。若非宁宸修为精深,目力极佳,几乎无法察觉。
宁宸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婴儿……出现在这上古凶地魔气最浓郁的核心,被这奇异灵光守护……绝非寻常!那诡异的暗纹更是透着不祥。此地凶险,绝非久留之所。
他目光扫过水洼周围。几块布满岁月痕迹、铭刻着模糊古老符文的黝黑巨石半埋于地下,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阵势。那守护婴儿的微弱灵光,似乎正是从这残缺阵法中逸散出来,勉力对抗着周遭汹涌的魔气。阵法边缘,几具早已风化成枯骨的遗骸散落,形态扭曲,似是在守护此地时力竭而亡。
“上古封印守护者?”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宁宸脑海。这婴儿,难道是那些守护者拼死护下的遗孤?那暗纹……莫非是魔气浸染的印记?
念头纷杂间,周遭的魔气仿佛被婴儿纯净的气息和宁宸身上鲜活的血气所刺激,骤然变得狂躁起来。黑暗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和低沉的嘶吼,黏稠的恶意如同实质般挤压着承钧剑散发的护体青光,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危险!
宁宸再无犹豫。他一步踏前,动作迅捷却轻柔无比,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小生命。指尖灵力微吐,小心翼翼地隔空摄起襁褓。入手微沉,带着婴儿特有的温软。那层守护的乳白色灵光接触到他的灵力,微微波动,并未抗拒,反而像是找到了依靠般,柔和地包裹住他的手掌。
婴儿在他怀中动了动,小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发出几声细弱蚊蚋的咿呀声,纯净的眼眸望着他,竟奇异地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一丝……依赖?
就在宁宸抱起婴儿的瞬间,石室剧烈震动起来!维系着那微弱灵光的残缺阵法彻底崩解,失去压制的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黑暗中,数道由浓郁魔气凝聚而成的、形似巨大蠕虫或扭曲触手的黑影,发出尖利的嘶鸣,从四面八方朝着宁宸和他怀中的婴儿猛扑过来!腥风扑面,带着腐蚀神魂的恶臭。
“哼!”宁宸眼神一厉,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天枢剑阁大师兄的凛然锋芒。他单手抱紧婴儿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承钧!断江,分海!”
悬于身前的古朴长剑骤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剑气冲霄,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龙吟!剑身雷纹仿佛活了过来,游走咆哮!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空间的巨大青色剑罡,以宁宸为中心,悍然横扫而出!
轰——!
刺耳的撕裂声与魔物的惨嚎交织。扑来的魔气触手在无匹的剑罡下如同热刀切牛油般寸寸断裂、蒸发!狂暴的剑气余波狠狠撞在石壁上,碎石如雨崩落,整个洞窟摇摇欲坠。
一剑之威,短暂清空了前方通道!
宁宸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胸口剧烈起伏。这一剑蕴含了他近乎一半的灵力,更牵动了之前战斗的暗伤。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剑罡开辟的通道,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残影,抱着怀中婴儿,朝着来时的裂缝方向,顶着漫天坠落的碎石和重新汇聚的魔气,决绝地冲了出去!
身后,是崩塌的洞穴和魔物不甘地咆哮。怀中,是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和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暗紫色异芒。
黑风涧的罡风再次扑面而来,带着外界的湿冷,却比洞内那污浊的魔气清新了万倍。宁宸冲出裂缝,落在相对安全的崖壁之上,剧烈喘息,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
她依旧安睡,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与她毫无关系。纯净的小脸在昏暗天光下,像一块无瑕的暖玉。
宁宸的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道暗纹已然隐去,再无踪迹。他抬头,望向昆仑墟天剑山的方向,眼神复杂,有疲惫,有疑虑,但最终,化为一片磐石般的沉寂。
他收紧了抱着襁褓的手臂,用宽大的衣袖为婴儿挡住凛冽的罡风。
“走吧。”他低语,声音带着灵力消耗过度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此间因果……我担了。”
承钧剑一声低鸣,托起主人和这来历不明却牵动命运的女婴,化作一道略显沉重的青光,刺破黑风涧上空的愁云,朝着天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黑风涧的魔气在短暂的暴动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与黏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崩塌的洞穴,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宿命纠缠的开端。而怀中的女婴,一只小手无意识地伸出襁褓,轻轻抓住了宁宸胸前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