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楼并非宏伟殿堂,而是依山而凿的一处巨大石窟。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内部空间深邃而幽静,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墨香、竹简的清气以及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巨大的石架上,分门别类地陈列着数以万计的典籍:有记录昆仑地理风物的《山海残卷》,有阐述剑道精义的《天枢剑经注疏》,有记载上古轶闻秘史的《禹贡拾遗》,更多的是各种阵法图谱、灵药图鉴以及前辈高人的修行手札。昏黄的鲸油长明灯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一排排沉默的石架映照得如同通往时光深处的甬道。
宁宸的身影在石架间无声穿行。他的目标很明确,一切与“魔气侵染”“上古封印”“异形魔纹”相关的记载。他步履沉稳,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一排排书脊上的古篆或鸟虫文标识。手指拂过冰冷的竹简、坚韧的兽皮卷或是光滑的玉简,神识如细密的网,谨慎地探入其中,捕捉着任何可能相关的信息。
时间在寂静的石窟中缓缓流逝。宁宸翻阅了《异魔志》,里面记载的多是些形态狰狞的低等魔物,并无身负魔纹人形的描述;查看了《昆仑封魔录》,只提及上古大战后凶兽被大能封印于各处险地,语焉不详;又细读了数本《祛邪正源》的医道典籍,其中关于魔气入体、侵蚀心智的案例不少,解决之道多为丹药净化或灵力驱除,但像巴影这般本源纯净却隐带魔纹、力量失控的情况,闻所未闻。
最终目光停留在手边一卷色泽深褐、边缘磨损严重的兽皮卷,名为《南荒巫蛊异闻录》,这是从百越巫觋圣地一带流传过来的残本。其中一段关于“祖灵赐福与诅咒”的记载引起了他的注意:“……有部族秘传,言先祖英魂或自然之灵,会以图腾之形显于承恩或受诅者之身,或为庇佑,或为警示,或为……枷锁。” 宁宸心头微动,巴影颈侧的暗纹,确实形如某种古老扭曲的荆棘图腾。但这“枷锁”所指为何?是守护者留下的封印?还是……某种标记?
线索依旧模糊。他放下兽皮卷,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疲惫感涌上心头。他走到石窟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放置着一张粗糙的石案。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试图将纷乱的思绪沉淀。
巴影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从黑风涧襁褓中的纯净,到牙牙学语时的依赖,再到练剑场上那惊才绝艳又令人心悸的锋芒……她颈侧那道在情绪激动或力量爆发时才会显现的暗紫魔纹,如同一个不详的烙印。十年间,它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且转瞬即逝,力量失控更是今日头一遭。但这就像一颗埋在沃土下的毒种,一旦生根发芽……
“阁主。”宁宸睁开眼,对着石窟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阴影处,沉声开口。他知道凌虚子此刻就在楼中更高层静修。
阴影微动,须发皆白的凌虚子如同融入黑暗又从中走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案对面。他的目光深邃,仿佛早已洞悉宁宸的来意。
“为了影儿今日之事?”凌虚子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石窟中却异常清晰。
“是。”宁宸没有隐瞒,将演武场上巴影力量失控、剑气染紫、撕裂寒松的细节,以及他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暴戾的气息,原原本本地禀告。最后,他沉声道:“弟子查阅诸多典籍,均未找到与影儿情况完全吻合的记载。那道魔纹……弟子怀疑,与上古封印及她的身世密切相关。此隐患不除,恐有大患。恳请阁主示下!”
凌虚子静静地听着,脸上古井无波。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石案,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良久,他才缓缓道:“十年观察,其心性纯良,根骨绝佳,确为修道良才。然其身负之物,非比寻常。那魔纹……为师当年初探时,便觉其气息古老深邃,隐与深渊相连。非毒非咒,更像是……某种本源印记。”
“本源印记?”宁宸心头一沉。
“不错。”凌虚子目光如电,看向宁宸,“或为守护者遗留的封印枷锁,压制其体内可能存在的隐患;亦可能……是其自身与那魔源之地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之证。是锁,亦是钥。福祸相依,存乎一心。”
这个说法,与宁宸在《南荒巫蛊异闻录》中看到的“枷锁”隐隐相合,却更加沉重。锁与钥……这让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那今日失控……”宁宸追问。
“力量增长,枷锁或有所松动;心绪波动,亦可能引动印记共鸣。”凌虚子微微摇头,“古籍难寻,因其牵涉之秘,恐已超出寻常记载范畴。或许是上古大能刻意抹去,又或……其本身便是禁忌。”他顿了顿,看着宁宸眼中深切的忧虑,语气稍缓,“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事在人为。影儿心性坚韧,有你在侧引导,未必不能压制甚至掌控。继续观察,勿要惊扰于她。她心若生隙,魔障自生,反为不美。至于那魔纹根源……为师会再思虑。”
凌虚子的话,既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与未知性,又留下了一丝希望,更强调了守护巴影心境的重要性。宁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重,抱拳道:“弟子明白。定当谨记阁主教诲,悉心引导影儿,守护其心。”
凌虚子微微颔首,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宁宸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石窟内只剩下长明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阁主的话在他心中反复回荡。“本源印记”……“锁与钥”……“禁忌”……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这意味着巴影的问题,可能远比单纯的魔气侵染复杂百倍,甚至可能触及某些被刻意掩埋的上古秘辛。
他摊开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巴影手腕上那因恐惧而微凉的肌肤。守护她的心……谈何容易?今日演武场上的目光,那些惊惧、疏离、怀疑,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刺。若失控之事再发生……
宁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起身,再次走向那些沉默的石架。古籍难寻,但他不会放弃。他需要更隐秘的线索,关于黑风涧真正的历史,关于上古那场大战的细节,关于“魔源化形”的任何蛛丝马迹!同时,他也要更加留意巴影的状态,在她下一次可能失控前,找到压制或疏导那股力量的方法。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一份残破的、疑似记录上古地理变迁的玉简时,居所方向,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寒毛倒竖的波动,透过厚厚的山岩隐隐传来!
冰冷!暴戾!与演武场上如出一辙!但更加混乱,更加……痛苦!
宁宸脸色骤变,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青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藏锋楼,撕裂风雪,朝着自己的居所疾驰而去!
当他猛地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紧缩。
屋内并未遭到严重破坏,但巴影蜷缩在床榻一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抱住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紧闭着眼,额头上布满冷汗,牙齿紧咬下唇,已然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受伤般的呜咽。最让宁宸心惊的是——借着窗外透入的黯淡雪光,他清晰地看到,巴影裸露的颈侧,甚至向上蔓延到耳后的一小片肌肤上,那暗紫色的荆棘魔纹,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闪现,而是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散发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暗芒!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狰狞,仿佛要破体而出!
“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