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被甩在身后,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演武场废墟的血腥与各色猜忌的目光。七道身影汇入南行的官道,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赫羽走在最前,定坤琴匣在背上轻晃,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泥土与新生草木气息的空气,畅快地伸展双臂,衣袂被晨风鼓起:“哈!总算出来了!再待下去,骨头都要被那些老家伙盯出洞来了!”他回头,笑容灿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羁,“百越十万大山,小爷来也!”
金蘅紧随其后,斑斓的彩衣在绿意初显的官道旁格外醒目。她灵巧地跳过一个小水洼,腕间银铃叮铃作响,眉眼弯弯,带着重回故土的雀跃:“就是!天墉城闷死了,规矩多得像树上的叶子!还是山林里自在!”她故意落后两步,凑到巴影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巴影师妹,别怕!等到了百越,我带你抓最好看的萤火虫,采最甜的野莓子,比昆仑的雪好玩多啦!”
桑婆婆拄着那根盘绕着乌木蛇头的古旧木杖, 步履沉稳地走在金蘅身侧, 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官道两侧的景致, 脸上古井无波, 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归途。
巴影被金蘅的热情感染,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明媚的笑脸驱散了些许。她努力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清澈的眼底映着官道两旁抽芽的柳枝,透出几分对未知旅程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宁宸与白徵并肩而行,一个沉稳如山岳,一个清冷似松雪。宁宸的目光扫过前方雀跃的三人和沉稳的桑婆婆,又落在身旁巴影身上,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白徵则神色淡然,目光投向南方层峦叠嶂的轮廓,镇岳笛在他指间无声转动,玉质温润。
柯珩落在最后,少见地没有和金蘅斗嘴。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旁一株叶片边缘带锯齿的异草,指尖一弹,一枚碧绿丹丸精准地射入旁边草丛,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飞走。
“药罐子,少祸害花花草草!”
“小圣女此言差矣,”柯珩踱步上前,笑容温和无害,眼底却掠过一丝狡。
“这叫投石问路,看看此地生灵活力如何。顺便……”他手腕一翻,掌心托着几粒圆滚滚、散发着清甜果香的丹丸,“尝尝?‘百果凝香丹’,赶路解乏,提神醒脑,绝无……副作用。”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金蘅狐疑地瞅着他,又看看那诱人的丹丸,终究没抵住诱惑,飞快地拈起一粒塞进嘴里,含糊道:“哼,谅你也不敢!”
巴影看着金蘅鼓起的腮帮,也学着伸手取了一粒。丹丸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草木清气,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微寒和心头的沉郁,让她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
赫羽看得心痒,凑过来也抢了一粒:“药罐子,好东西藏着掖着!”他嚼着丹丸,目光扫过官道前方一片开阔林地,兴致勃勃地提议:“喂!时辰还早,前面林子不错,歇歇脚?听说山中的野味可是一绝,小圣女,露一手?”
金蘅眼睛一亮,拍了拍腰间几个小巧的彩锦袋子:“包在我身上!让你们尝尝山野的风味!”她像只灵巧的云雀,率先钻进了林子。
林间空地上,篝火很快噼啪燃起。赫羽自告奋勇去找干柴,宁宸和白徵默契地清理出一片干净空地。柯珩则从袖中摸出几个小玉瓶,慢条斯理地往火堆旁撒着些不起眼的药粉:“驱虫,防蛇,顺便……提提味。”
金蘅的“露一手”令人叹为观止。只见她手腕翻飞,几只通体碧绿、形似蚂蚱却长着透明翅膀的“翠翼蛊”嗡嗡飞入林中深处。不多时,一只肥硕的山鸡晕乎乎地被几只蛊虫“抬”了回来。她又从另一个袋子放出一群米粒大小、口器锋利的赤红飞蚁,围着山鸡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工作”,羽毛纷飞如雪,片刻间便将山鸡处理得干干净净。最后,她指尖挑出一点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暗绿色膏体,均匀地涂抹在鸡肉上,架到火上烤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原始而灵动的韵律感。
“乖乖……”赫羽抱着一捆柴火回来,看得目瞪口呆,“小圣女,你这比庖丁解牛还利索啊!”
金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混合着那奇异香膏的辛香,勾得人食指大动。烤鸡金黄焦脆,香气四溢。金蘅撕下最肥美的鸡腿,先递给巴影:“喏,尝尝!”
巴影小心接过,咬了一口。肉质鲜嫩,表皮酥脆,那股奇异的香料味道渗入肌理,带着山野的奔放与热烈,是她从未尝过的滋味。她眼睛微微睁大,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点头:“嗯!好吃!”
这满足模样,让一直留意她的宁宸眼底泛起一丝暖意。赫羽早已抢过另一只鸡腿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朝金蘅竖起油腻的大拇指。连素来清冷的白徵,也多用了小半只鸡翅。
酒足饭饱,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点。赫羽靠着一棵大树,信手拨弄着定坤琴弦,不成调的零散音符在林间跳跃,惊起几只好奇的松鼠。金蘅则拉着巴影,献宝似的展示她随身携带的各种小蛊虫——一只通体晶莹、背上凝结着细小冰晶的“冰晶瓢虫”在她掌心爬动,带来丝丝凉意;几粒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蛊”被她轻轻吹起,在巴影好奇的目光追逐下,如同小小的星辰在林间阴影里悠然飞舞。
“这个叫‘萤火’,晚上可亮啦,还能探路呢!”金蘅的声音清脆,带着小小的骄傲。
巴影伸出手指,一只“萤火”轻轻落在她指尖,微光映亮了她清澈的眼眸,也映亮了她唇边一抹久违的、纯粹的、无忧无虑的笑意。这笑容干净得像昆仑初融的雪水,让一直观察着她的柯珩都微微一怔,手中把玩药瓶的动作顿了顿。
宁宸的目光扫过这一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靠坐在另一棵树下,承钧剑横放膝头,闭目养神,眉宇间是难得的平和。白徵则倚着树干,望着林间追逐光点的少女和那抹难得的笑靥,清冷的眸子里也似有暖流悄然拂过。
桑婆婆则独自坐在稍远的一块青石上,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她并未参与年轻人的笑闹,但那盘蛇木杖依旧稳稳地拄在身边,仿佛一根定海神针,无声地守护着这片短暂的安宁。
唯有柯珩,慢悠悠地踱到金蘅身边,指着她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小袋,一脸腹黑地道:“小圣女,这只‘墨玉蝎’似乎有些萎靡?可是水土不服?要不要试试我的‘万灵醒神散’?保证让它……”
“臭药罐子!离我的‘墨玉’远点!”金蘅如同护崽的母鸡,一把捂住袋子,警惕地瞪着他,“你那药粉,上次差点让我的‘金线蝶’跳了一整夜的舞!”
赫羽闻言爆发出大笑,琴音都走了调。笑声惊飞了巴影指尖的“萤火”,她看着金蘅气鼓鼓的脸和柯珩故作无辜的表情,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越的笑声与赫羽爽朗的大笑交织在林间,惊起一片飞鸟。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暖意,食物的香气尚未散尽,少男少女们的嬉闹拌嘴,连同林间草木的气息,共同酿成了这南行路上第一坛名为“肆意”的美酒。
宁宸睁开眼,看着眼前鲜活的景象——赫羽张扬的琴音,金蘅灵动的娇嗔,巴影难得舒展的笑颜,柯珩眼底的狡黠,还有白徵唇角那微不可察的弧度——心中那块名为责任的磐石,悄然浸润了暖意。他站起身,承钧剑在阳光下折射出沉稳的光泽。
“歇够了,准备启程吧。”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日落前,得寻个像样的宿头。”
七道身影再次踏上蜿蜒的官道,将天墉城的阴霾与林间的欢笑都甩在身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前路延伸向郁郁葱葱的远方。少年人的身影在官道上拉长,衣袂翻飞间,是昆仑的雪色,天墉的风尘,药谷的草木香,九韶的月白,百越的斑斓……此刻却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如同雏鸟初生的翎羽,虽稚嫩,却已迎着南风,指向那片充满未知与可能的十万大山。
这短暂的、肆意飞扬的同行,如同在命运沉重的画卷上,落下了第一笔鲜活而明亮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