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骸骨荒原的死亡战场,空间错乱的感觉并未减轻,反而愈发诡异。嶙峋的石柱逐渐被一些巨大、光滑、如同黑色琉璃般的山壁所取代。山壁之上,天然形成或人为开凿出无数扭曲的孔洞,深邃幽暗,仿佛巨兽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的混乱能量流中,开始掺杂进一种更为阴冷、黏稠的力量——一种直指人心深处恐惧与欲望的精神侵蚀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神魂。
“小心!此地幻力极强,能引动心魔!”柯珩沉声提醒,又分发了数枚加强版的“守神丹”。然而,归墟之眼的力量远超想象。越是深入,那无形的精神侵蚀便越是无孔不入。
前方的路径,被一片氤氲着七彩迷离光雾的狭长山谷所阻断。谷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那七彩光雾缓缓流淌,变幻着各种诱人又诡谲的形状,散发出甜腻而危险的气息。两只引路的“银鳞蛊”飞至谷口,突然变得极其焦躁不安,在原地疯狂打转,发出刺耳的悲鸣,无论如何驱使,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幻瘴!连银鳞的灵性都被彻底迷惑压制了!”金蘅脸色凝重,试图召回蛊虫。
就在这时,那七彩光雾仿佛活了过来,猛地向谷口汹涌扩散!瞬间将六人全部吞没!
眼前景象天旋地转,熟悉的同伴瞬间消失!每个人都被单独拉入了一个由自身内心最深处恐惧、执念或欲望 编织而成的、无比真实的幻境牢笼!
宁宸在幻境中看见身披染血的红妆的巴影,在毁灭的洪流前回眸,眼中带着诀别与温柔,然后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吞噬一切的祭坛魔眼!“不——!影儿!”宁宸目眦欲裂,嘶声咆哮,承钧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青光,疯狂地斩向魔潮,想要冲过去,却被无数狰狞的魔影死死缠住,寸步难行!自责、悔恨、无力感如同毒蛇噬心。
巴影则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绝对的黑暗深渊。脚下是黏稠翻滚、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污浊血海。无数只冰冷、滑腻、长满吸盘的巨大触手从血海中伸出,缠绕住她的四肢、脖颈,将她缓缓拖向深渊!一个宏大、冰冷、充满无尽诱惑与毁灭意志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归来……吾之半身……回归本源……释放吾……汝即深渊……汝即主宰……” 颈侧的魔纹灼热欲燃,疯狂扭动,试图挣脱盘瓠木牌的束缚,与深渊的呼唤共鸣!巴影痛 苦地挣扎着,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拖拽下沉,冰冷的血水淹没了她的口鼻……
赫羽好似回到了九韶宫!但并非记忆中的仙境,而是屠杀正在进行时!暗影教徒的黑袍身影如同鬼魅穿梭,狞笑着屠戮他的同门!他看到敬爱的师父被数名黑袍人围攻,浑身浴血!看到陆师伯为了护住那块玉简,被一道恐怖的魔爪撕碎了半边身体!“师父——!师伯——!”赫羽目眦欲裂,抱着定坤琴疯狂地冲过去,琴音化作狂暴的金色怒涛轰向敌人!然而,他的琴音攻击却如同泥牛入海,那些黑袍人身影扭曲,发出刺耳的嘲笑,师父和师伯的身影在他眼前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一股狂暴的、毁灭一切的戾气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定坤琴的琴弦绷紧欲断,金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失控的血色!
金蘅发现自己被困在盘瓠寨的祖灵祭坛中心!但此刻的祭坛不再神圣,九根青铜巨柱上盘踞着无数狰狞的毒虫蛇蚁!她最心爱的蛊虫——“翠羽”“冰晶瓢虫”“墨玉蝎”……全部倒在地上痛苦抽搐、身体溃烂!阿嬷和桑婆婆倒在不远处,气息奄奄,脸上布满诡异的黑斑!一个脸上刺着靛青蝎纹的黑影(幻化自圩市遇到的阿扎)站在祭坛边缘,发出得意而恶毒的大笑:“小圣女……你的蛊……你的寨子……都因你引来灾祸而毁灭!你是罪人!”金蘅心如刀绞,绝望地想要催动本命蛊,却发现灵力滞涩,蛊虫毫无反应,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将她淹没。
柯珩感觉自己站在一片由无数扭曲、蠕动的毒草和沸腾的毒液构成的沼泽中。沼泽上空漂浮着他毕生收集的珍贵药鼎和丹炉,但此刻鼎炉破裂,里面炼制失败的毒丹化作五颜六色的毒烟弥漫,发出刺鼻的恶臭。药王谷的师兄弟们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痛苦地指着他:“柯珩……你的药……是毒!你害死了我们!”他试图拿出解药,却发现袖中的丹药瓶全部空空如也!一种深沉的、被毕生追求之道所背叛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白徵却感觉自己身处一片绝对的寂静之域。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同伴,甚至没有自己的身体。唯有九韶宫毁灭的景象——燃烧的宫阙、断裂的乐器、同门凝固着惊恐与绝望的面容——如同冰冷的浮雕,一幅幅、一帧帧,无声地、反复地在他“眼前”闪现、放大、定格!每一次闪现都带着当时那刺鼻的焦煳味和浓稠的血腥气! 师父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陆师伯染血的手指……赫羽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声音被剥夺,只剩下视觉和嗅觉带 来的、被无限放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死寂!一种要将灵魂都冻结、碾碎的冰冷孤寂感,如同亿万钧的冰山, 将他死死镇压在这无声的炼狱之中!镇岳笛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力量,仿佛只是一块冰冷的顽石。
幻境的力量如同沼泽,越挣扎,沉沦得越快!每个人的神魂都在被自身最深的梦魇疯狂啃噬、消耗,护体灵光在七彩光雾的侵蚀下迅速黯淡,柯珩的守神丹药力也在飞速流逝!一旦心神彻底失守,神魂将被幻境吞噬,肉身沦为这归墟之眼的养料!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
铮——嗡——!
一声清越激昂、如同凤鸣九天的琴音,陡然穿透了重重幻瘴的阻隔,强行刺入了赫羽那被狂暴戾气充斥的识海!是定坤琴!赫羽自身的本命神器,在主人神魂即将被戾气吞噬的刹那,护主灵性被激发,发出了警示的清鸣!
这一声琴鸣,如同惊雷炸响在赫羽混乱的心神深处!瞬间冲破了戾气的蒙蔽!“不!我不能被心魔控制!九韶宫的仇还没报!”赫羽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伴随着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他强行压下毁灭的冲动,十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再次按上定坤琴弦!这一次,不再是破阵乐的杀伐,而是九韶宫至高心法九韶天音中,最能沟通天地正气、祛邪破妄的清平乐!
与此同时,那将白徵拖入无声绝望深渊的幻境,也因赫羽那一声穿透幻瘴的琴鸣,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白徵“看”到了琴音传来的方向!镇岳笛冰凉的触感重新变得清晰!他几乎用尽了全部意志力,将濒临崩溃的神魂之力,灌注于笛身!
“呜——————!”
镇岳笛的清音与定坤琴的清平乐几乎在同一瞬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笛音清冽高远,如冰泉涤荡尘埃;琴 音中正平和,如暖阳融化坚冰!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互补的音律,瞬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琴笛和鸣!
清冽与温厚的音波完美交织、融合,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纯净透明的音律涟漪!这蕴含着浩然正气与涤荡之力的音波,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雪!笼罩山谷的七彩幻瘴在琴笛和鸣的音波冲击下,剧烈地扭曲、波动,发出刺耳的消融声!那些由幻力凝聚的、诱惑人心的斑斓光雾,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散、退却!
困住每个人的独立心魔幻境,在这涤荡神魂、直指本源的音律共鸣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
宁宸眼前的断界渊血海魔影瞬间崩塌,他猛地喘过气,眼中恢复清明,紧握的承钧剑青光大盛。巴影感觉拖拽自己的深渊触手如同泡影般消散,冰冷的血海退去,她跌坐在坚实的地面上,剧烈喘息,颈间木牌传来强烈的 暖意,压下了魔纹的躁动。金蘅祭坛上的毒虫和倒下的亲人幻影化作飞灰,她虚脱般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柯珩脚下的毒沼和指责的同门如同烟雾般散去,他扶住旁边的山壁,冷汗涔涔。
幻瘴消散,狭长的山谷露出了真容——一条布满光滑黑色琉璃石、蜿蜒向上的狭窄通道。六人重新看到了彼 此,皆是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眼中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同伴的感激。
赫羽停下抚琴,看向刚刚脱离深渊幻境的巴影,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后怕与疼惜。白徵放下镇岳笛,目光扫过众人,确认安全,微微颔首。无需言语,琴笛和鸣,涤荡心魔,六人的心神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