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林静渊已经醒了。
窗外天色仍暗,紫宸宫的琉璃瓦上结了一层薄霜。她推开青岚递来的暖炉,径自走到窗前。登基七日,她每日睡眠不足三个时辰。
"陛下,北方三州急报。"青岚捧着漆盒,声音压得极低。
林静渊挑开火漆,薄绢上的字迹让她瞳孔微缩——"河朔大旱,赤地千里,流民南徙"。
"传户部尚书。"她指尖敲击窗棂,"还有工部。"
天色大亮时,太和殿内已吵作一团。户部尚书王延年须发皆白,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陛下,国库空虚,若开仓放粮,恐难支撑到秋税!"
"王大人此言差矣。"工部侍郎杨焕年轻气盛,"下官刚从河朔视察堤防归来,灾情之重,前所未见。百姓易子而食,岂能坐视?"
林静渊目光扫过殿内,在右首位的赵丞相身上停留片刻。这位三朝元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赵爱卿以为如何?"
赵明德这才出列,躬身道:"老臣以为,王尚书所虑不无道理。不如先派御史巡视灾情,再作定夺。"
拖延战术。林静渊心中冷笑。等御史慢悠悠转一圈回来,流民早就饿死在官道上了。
"朕记得,先帝末年曾拨三百万两修筑河朔官仓。"她突然道,"杨焕,你既刚从河朔回来,可见到那些粮仓?"
杨焕脸色一变,扑通跪下:"回陛下,官仓...官仓多已废弃,存粮不足十一。"
殿内霎时寂静。三百万两白银的粮食,不翼而飞?
林静渊指节重重敲在龙椅上:"查!给朕一查到底!"她站起身,玄色龙袍如乌云压顶,"即刻开京仓、太仓赈济流民,另派禁军护送粮队北上。再有阻拦者——"她目光如刀扫过王尚书,"以谋逆论处!"
退朝后,林静渊换了一身素色常服,准备微服探访城外流民。青岚为她系上披风时欲言又止。
"说。"
"陛下,今早奴婢看见...国师大人与赵丞相在偏殿说话。"
林静渊手指一顿:"所为何事?"
"离得远,没听清。但国师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林静渊想起宁殊手腕上那道火焰形疤痕。钦天监与丞相府素无往来,这两人密谈什么?
"备马。"
京城南门外,灾民聚集如蚁。林静渊扮作富家公子,带着两名侍卫混入人群。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婴儿跪在路边,孩子哭声微弱如猫叫。
"这位大嫂,从何处来?"林静渊蹲下身,悄悄将碎银塞进妇人手中。
妇人惊惶四顾,才低声道:"河间府。三年没下雨了,官府还强征'抗旱捐'...我男人交不出,被活活打死了..."
林静渊胸口如压巨石。她走访数十灾民,故事大同小异——天灾固然可怖,但人祸更甚。
回宫途中,一队骑兵飞驰而过,为首者银甲白袍,在黄昏中格外醒目。
"是国师大人!"路边百姓纷纷跪拜。
林静渊闪身巷内,看着宁殊率钦天监众人往城郊疾驰。他去灾民区做什么?
夜幕降临,林静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听窗外一声轻响,接着是侍卫的喝问声。
"是我。"清冷的声音传来。
林静渊示意侍卫退下。宁殊翻窗而入,白衣沾露,发丝微乱,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国师好雅兴,夜闯禁宫。"林静渊挑眉。
宁殊不理会她的讥讽,径直道:"今夜观星,荧惑入太微垣,直犯帝座。三日内必有兵乱,陛下需早作准备。"
林静渊心头一跳:"说清楚。"
"流民中有细作。"宁殊从袖中取出一块粗布,"这是在灾民营地发现的。"
布上画着京城布防图,笔触粗糙但关键位置分毫不差。
"你怎会去灾民营?"
宁殊那双异瞳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陛下既已开仓赈灾,臣不过去看看是否有人从中渔利。"他顿了顿,"赵明德今日找臣,是想让钦天监出具'女帝失德致灾'的星象解读。"
林静渊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他好大的胆子!"
"臣拒绝了。"宁殊语气平静,"但陛下需知,朝中不满女子称帝者,远不止赵明德一人。"
两人隔案对视,烛火在彼此眼中跳动。林静渊忽然发现,宁殊的左眼并非纯黑,而是极深的紫,像夜空中最暗的那片星云。
"为何告诉朕这些?"她声音放缓,"国师一脉,不是向来不涉党争么?"
宁殊整理袖口,那道火焰疤痕一闪而过:"星官只忠于天子,不论男女。"他微微欠身,"臣告退。"
"等等。"林静渊从腰间解下玉佩,"国师可认得这个?"
宁殊身形一滞,却没有回头:"陛下珍重。"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窗外。
林静渊摩挲着玉佩上的火焰纹,若有所思。青岚进来添茶时,见她盯着窗外出神。
"陛下?"
"去查查,十年前先帝秋猎,都有哪些人随行。"
夜深了,钦天监观星台上,宁殊独自仰望苍穹。他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那是十年前为救一个小女孩留下的烧伤。女孩送他一块火焰纹玉佩,他珍藏至今。
而今日,他在女帝腰间看到了同样的纹样。
"劫数啊..."宁殊轻叹,灰眸中映出荧惑凶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