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京城笼罩在薄雾中,林静渊换上一身靛蓝色粗布衣衫,将长发束成普通商贾模样。
"陛下,太危险了!"青岚急得直绞手帕,"昨日才收到有细作的消息,您怎能亲自去灾民营?"
林静渊将匕首塞进靴筒:"正因有细作,朕才更要亲眼看看。"她瞥了眼铜镜中其貌不扬的装扮,满意地点头,"你留在宫中,若有人问起,就说朕染了风寒,不见客。"
从密道出宫后,林静渊混入清晨的商队,顺利出了南城门。灾民营地比三日前扩大了一倍,临时搭建的草棚密密麻麻挤在官道两侧,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与绝望的气息。
她假装是药商学徒,帮一位老郎中分发汤药。难民们排着长队,眼中早已没了神采,只剩下麻木的求生欲。
"小哥是新来的?"老郎中递给她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往那边走,重病区缺人手。"
林静渊点头致谢,端着药碗向营地深处走去。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草堆里,看到她手中的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别急,每人都有。"她蹲下身,将药碗递给最瘦小的那个女孩。
女孩接过碗却不喝,而是转向身旁昏迷的老妇人:"奶奶先喝..."
林静渊胸口一紧。她正欲帮女孩扶起老人,忽觉后颈寒毛倒竖——有人在盯着她。
装作整理衣襟,她余光扫向身后。三个作农夫打扮的壮汉站在二十步开外,看似在闲谈,但眼神不断往这边瞟。最可疑的是他们的靴子——上等牛皮靴,绝非普通农民穿得起的。
她慢慢起身,假装漫不经心地往人多处走。那三人果然跟了上来。
"赈灾粮里有沙子!""官府在粥里掺石灰!"
几声尖叫突然在营地另一头炸开。人群顿时骚动,难民们如惊弓之鸟,有的往声源处跑,有的则四散奔逃。林静渊趁机闪身躲到一辆粮车后,看见那三个"农夫"正拨开人群四处搜寻。
果然是冲她来的。
她贴着粮车移动,准备撤向官道。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声音低沉而熟悉。
宁殊!
他今日换了灰色布衣,银发藏在粗布头巾下,但那双异色瞳孔骗不了人。林静渊挣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国师跟踪朕?"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宁殊抓住她的手腕,"那三人是死士,腰间藏有淬毒暗器。"
话音刚落,一支弩箭"嗖"地钉在他们藏身的粮车上,箭头发黑。
"走!"
宁殊拉着她冲进混乱的人群。林静渊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利器破空声。她猛地推开宁殊,一支飞镖擦着她的衣袖掠过,扎进前面难民的肩膀,那人当即口吐白沫倒地。
"分头走,官道汇合!"她低喝一声,转身钻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断崖,下面是一条湍急的小河。林静渊回头,两名刺客已经堵住了巷口。第三人不知去向。
"大胆狂徒,可知我是谁?"她厉声喝道,同时暗暗握紧靴中匕首。
"要你命的人。"刺客冷笑,手中钢刀寒光凛凛。
林静渊估算着距离,准备拼死一搏。忽然,一道灰影从墙头跃下,宁殊手持一根粗木棍,狠狠砸在左侧刺客的后脑。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另一名刺客反应极快,刀锋转向宁殊。林静渊趁机掷出匕首,正中刺客右肩。谁知那人竟不顾伤痛,左手抽出一把短刀直刺宁殊心口!
宁殊侧身闪避,刀锋划破他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林静渊冲上前,一记手刀劈在刺客颈侧,终于将人放倒。
"第三个人呢?"她喘着气问。
宁殊按住流血的手臂:"被我引开了,但很快会找来。"他看了眼断崖,"只能跳河了。"
林静渊皱眉:"朕不会水。"
宁殊愣了一下,随即解下腰带:"抱紧我。"
没等她反应,宁殊已将两人手腕绑在一起,揽住她的腰纵身跃下。失重的瞬间,林静渊本能地抱紧了他。
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时,她听见宁殊在耳边说:"别怕,呼吸。"
下一刻,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她的身体,让她浮出水面。宁殊单手划水,带着她顺流而下。林静渊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的火焰疤痕在水中竟泛着淡淡的金光。
漂出三里地,两人爬上岸边芦苇丛。宁殊解开腰带,脸色苍白如纸。
"你受伤了。"林静渊盯着他染血的衣袖。
"皮肉伤。"宁殊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林静渊不由分说撕开他的衣袖,倒吸一口冷气——刀伤虽不深,但周围皮肤已经泛黑。
"刀上有毒!"
宁殊看了一眼:"不是剧毒,一时半会死不了。"他指向远处,"那边有座废弃磨坊,我们先躲一躲。"
林静渊架起他往磨坊走,心中惊诧不已。宁殊看起来清瘦,实际却比她想象中结实得多。隔着湿透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轮廓和体温。
磨坊里堆满发霉的稻草。宁殊靠墙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陛下不该独自出宫。"他气息不稳,却还在说教。
林静渊冷笑:"若非国师突然出现惊动刺客,朕早已脱身。"
"那三人从您出宫就跟上了。"宁殊闭目调息,"是南疆死士,专精毒术与追踪。"
林静渊心头一震:"你如何得知?"
"钦天监不只观星,也监察四方异动。"宁殊睁开眼,灰眸因疼痛而显得更深,"南疆王与赵明德有秘密往来。"
林静渊正欲追问,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宁殊一把将她拉倒在草堆后,手指轻按她的唇。
这个姿势让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林静渊能数清宁殊睫毛上的水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气。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这种亲近。
马蹄声渐远,宁殊松开手,却因毒性发作而剧烈咳嗽起来。林静渊扶住他:"朕带你回宫医治。"
"不可。"宁殊摇头,"刺客必在宫门守候。烦请陛下...去我府上取解药。"
"国师府在何处?"
"玄武大街尽头,门前有棵枯槐的就是。"
林静渊将宁殊安顿好,匆匆离去。一个时辰后,她扮作药童模样,叩响了国师府的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佝偻老仆,见到她手中的玉佩后,二话不说引她入内。府邸简陋得超乎想象——三进小院,除必要家具外几乎没有装饰,唯有书房堆满竹简与星图。
老仆从密室取出一只玉盒:"主人吩咐,若有人持火焰纹玉佩来,便将此物交予。"
玉盒中是一瓶青色药丸和几卷密函。林静渊随手翻开一卷,瞳孔骤然收缩——上面详细记录了赵明德与南疆使节的秘密会面,包括黄金交易与谋逆计划。
她带着药和密函赶回磨坊,却发现宁殊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伤口周围的黑色蔓延到了手肘。林静渊按照老仆嘱咐,将药丸捣碎敷在伤口上,又喂他服下一粒。
宁殊在剧痛中惊醒,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牙不吭一声。林静渊莫名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坠马断腿,也是这般硬撑着不在御医面前叫痛。
"密函朕看到了。"她一边包扎一边说,"为何不早呈上?"
宁殊虚弱地笑了笑:"证据不足,贸然指控当朝丞相...只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陛下现在信我了吗?"
林静渊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他额前的冷汗。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住了。
"朕...该回去了。"她率先起身,"已经派人去查赈灾粮贪腐案,三日内必有结果。"
宁殊试图站起来行礼,却被她按回草堆:"免了。朕会派御医去你府上。"
"不必。"宁殊摇头,"臣自有解毒之法。陛下只需...小心赵明德。"
三日后,早朝。林静渊当庭抛出密函与贪腐证据,将户部侍郎当场拿下。赵明德面色铁青,却不得不亲自监斩这名亲信。
退朝后,林静渊命人将一个锦盒送到国师府。宁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瓶御制金疮药和一张字条:
"三更,御书房。"
当晚,宁殊如约而至。林静渊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说:"坐。"
宁殊在她对面坐下,发现案上摆着一局残棋。
"听闻国师棋艺高超。"林静渊落下一子,"陪朕下一局?"
宁殊执黑,两人沉默对弈。烛光下,林静渊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已经结痂,但火焰形状依然清晰可见。
"赈灾粮贪腐案,朕还要谢国师提供的线索。"她突然开口。
宁殊盯着棋盘:"陛下雷霆手段,三日便查清此案,臣佩服。"
"少来这套。"林静渊轻哼,"朕知你不赞同朕的严刑峻法。"
宁殊终于抬头:"臣只是认为,治国如医病,猛药固然见效快,但调理元气更为根本。"
"比如?"
"减轻赋税,兴修水利,推广新农具...长远之计。"
林静渊落子的手停在半空:"你知道先帝为何传位于朕?"
宁殊摇头。
"因为朕那些兄弟,要么只想打仗,要么只顾享乐。"她将白子重重按在棋盘上,"没人真正关心百姓吃什么、穿什么。"
宁殊凝视她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图:"这是臣设计的引水渠图,可解河朔干旱之苦。"
林静渊展开图卷,越看越惊讶。这套水利工程构思精巧,既可利用现有河道,又能避免劳民伤财。
"你懂水利?"
"略通。"宁殊轻描淡写,"少时随师父云游,见过都江堰。"
棋局持续到东方泛白。两人从治国方略谈到边疆防务,从农事谈到科举。林静渊发现,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对民间疾苦的了解竟比许多地方官还透彻。
"天亮了。"她推开棋盘,"三日后朕要亲审户部涉案官员,国师可愿陪审?"
宁殊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臣荣幸之至。"
离开时,林静渊状似无意地问:"国师手上的疤痕,当真只是烫伤?"
宁殊脚步一顿,却不回头:"陛下以为呢?"
"朕以为..."林静渊盯着他的背影,"那是个救人的印记。"
宁殊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大步走入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