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的第七日,京城爆发瘟疫。
最初只是南城几个贫民染病,不出三日便蔓延至全城。患者先是高热不退,继而皮肤溃烂,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将病患隔离等死。
林静渊站在城楼上,俯瞰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往日繁华的京城如今商铺紧闭,偶尔有行人也是蒙面疾走。远处,焚尸的黑烟滚滚上升,像一条条黑龙盘踞天际。
"陛下,回宫吧。"青岚为她披上斗篷,"这里风大。"
林静渊摇头:"国师醒了吗?"
"还未。御医说那毒太过诡异..."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兵部尚书满头大汗地跑来:"陛下!北狄大军突破雁门关,距京城已不足三百里!"
林静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内忧外患,这是她登基以来最危急的时刻。
"传旨:紧闭九门,全城戒严。调河北道驻军火速回援!"
回到紫宸宫,林静渊立即召集群臣议事。赵明德一党趁机发难:"陛下,国师宁殊昏迷前曾秘密会见南疆使者,如今京城就爆发瘟疫,未免太过巧合!"
"放肆!"林静渊拍案而起,"国师为救朕而中毒,你竟敢污蔑他?"
赵明德不慌不忙地呈上一封信:"老臣有证据。"
信上是南疆文字,盖有南疆大巫师的印鉴。林静渊粗略浏览后,脸色越来越沉——信中竟提到"瘟疫之种已借宁殊之手播下"。
"此信从何而来?"
"老臣安排在驿馆的人截获的。"赵明德义正辞严,"宁殊表面救驾,实则为南疆奸细!请陛下明察!"
朝堂上一片哗然。林静渊紧攥信纸,指节发白。她不信宁殊会背叛,但这封信...
"此事朕自会查清。当务之急是应对瘟疫与北狄。退朝!"
众臣退去后,林静渊独自在御书房沉思。宁殊昏迷不醒,她连对质的机会都没有。这封信来得太巧,偏偏在宁殊无法自辩的时候...
"陛下!"青岚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国师醒了!"
清晏殿内,御医们围在床前。林静渊快步走近,只见宁殊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美丽的异瞳此刻蒙着一层白翳,再无神采。
"宁殊?"她轻声唤道。
宁殊微微侧头:"陛下?"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
林静渊心头一紧:"你的眼睛..."
"暂时看不见了。"宁殊竟还笑得出来,"毒气攻心,幸好及时封住了经脉。"
御医低声道:"国师大人元气大伤,需静养数月..."
"没时间了。"宁殊挣扎着要起身,"陛下,城中瘟疫可是高热溃烂之症?"
林静渊按住他:"你怎么知道?"
"南疆'血月瘟'。"宁殊咳嗽几声,"需以七星草、百年参...咳咳...熬制解药。"
"你休息,朕命人去办。"
宁殊摇头:"此药需配合阵法,普通人不会。"他摸索着抓住林静渊的手腕,"带我去太医院。"
他的手冰凉如雪,却在微微发抖。林静渊想说不行,但看着他固执的神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备轿。"
太医院内,药童们忙着碾药熬汤。宁殊被扶到主位,开始口述药方。令人惊讶的是,即使目不能视,他对每味药的存放位置都了如指掌。
"取东南角第三柜最上层的七星草...西侧药柜中间的雪灵芝..."
林静渊在一旁看着,心中疑云密布。宁殊对太医院的熟悉程度,不像偶尔来此的国师,倒像常年在此工作的御医。
药汤熬好后,宁殊要求去隔离区亲自施药。这次林静渊坚决反对:"你连站都站不稳,如何去?"
"此药需配合阵法。"宁殊固执道,"陛下若不信,可亲自押送我。"
最终林静渊妥协了,但坚持与他同行。隔离区设在城南旧军营,远远就听到痛苦的呻吟声。宁殊一下轿,立刻有御医上前汇报病情。
"最重的在哪?带我去。"
最严重的病区躺着数十名患者,大多已昏迷不醒,皮肤溃烂流脓,恶臭扑鼻。不少侍卫忍不住干呕起来,林静渊也胃部翻腾,却强忍着不适。
宁殊却仿佛闻不到异味,他让人扶着走到病患中央,盘腿坐下:"将药汤分给轻症者,这里交给我。"
"你要做什么?"林静渊警觉地问。
宁殊没有回答,从怀中取出七枚铜钱,按北斗七星方位摆在地上。然后咬破手指,在每枚铜钱上滴了一滴血。
"陛下请退后。"
他开始吟诵一种古老的语言,声音低沉而有力。铜钱渐渐泛起红光,排列成勺状的七点光亮。宁殊的银发无风自动,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在用禁术!"一位年老太医惊呼,"这是折寿的法子!"
林静渊想上前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光点越来越亮,最终形成一道光柱笼罩病患。患者们的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新生的皮肤渐渐浮现。
而宁殊的嘴角却溢出一丝鲜血。
法术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点光芒消散时,宁殊向前栽倒。林静渊冲上前接住他,发现他已陷入昏迷,呼吸微弱如游丝。
"立刻回国师府!"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回宫后,御医们轮番诊治,最终得出令人心惊的结论:宁殊为救人强行催动禁术,导致元气大损,加上余毒未清,恐怕...
"救不活他,你们全都陪葬!"林静渊红着眼眶怒吼。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守在宁殊床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宁殊苍白的脸上。林静渊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心中酸涩难言。
"傻子..."她低声呢喃,"谁要你逞英雄了?"
宁殊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林静渊注意到他的银发似乎失去了光泽,眼角也浮现出几丝细纹——禁术正在加速他的衰老。
次日清晨,林静渊刚回到紫宸宫,赵明德就带着一队大臣求见。
"陛下!国师宁殊勾结南疆证据确凿,请陛下明正典刑!"
林静渊冷冷地看着他:"国师昨日救了上千百姓,这就是你说的'勾结南疆'?"
赵明德不慌不忙地呈上新的"证据"——几封所谓的密信,还有一名南疆俘虏的供词,声称宁殊与南疆大巫师密谋多年。
"荒唐!"林静渊将供词撕得粉碎,"这种屈打成招的东西也敢拿来欺君?"
"陛下!"赵明德突然跪下,老泪纵横,"老臣知陛下与国师私交甚笃,但国事为重啊!如今满城风雨,皆言国师乃瘟疫之源。若不处置,恐生民变!"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众臣齐声附和。
林静渊环视众人,胸口如压巨石。她知道赵明德在借题发挥,但宁殊确实与南疆有说不清的关系,加上如今民心动荡...
"此事朕自有决断。退下!"
众人退去后,林静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青岚悄声道:"陛下,奴婢听说...民间已在传陛下被国师蛊惑..."
"查查这谣言从哪来的。"林静渊眼中寒光闪烁。
午时,林静渊正在批阅奏折,忽听外面一阵骚动。侍卫来报:数百百姓聚集在宫门外,要求严惩"妖师"。
林静渊登上城楼,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举着火把,高呼"诛妖师,清君侧"。更令她心惊的是,领头者竟是几位德高望重的书院山长。
"陛下!"一位白发老者上前,"国师宁殊来历不明,通晓邪术,此次瘟疫必与其有关!请陛下为民除害!"
林静渊双手紧握城砖。她不信宁殊会害人,但民意汹汹,若不处置...
回到御书房,她召来暗卫统领:"去查南疆俘虏的关押处,朕要亲自审问。"
暗卫却带回一个坏消息:那名指认宁殊的俘虏昨夜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林静渊冷笑,"怕是灭口吧。"
又过了三日,疫情虽得到控制,但要求处置宁殊的声音越来越高。更糟的是,北狄大军已逼近百里,而宁殊依旧昏迷不醒。
这日早朝,赵明德联合数十位大臣联名上奏,要求将宁殊下狱审查。林静渊看着满朝文武大半跪地请愿,深知若不妥协,朝局将彻底分裂——而这在敌军压境之时无异于自取灭亡。
"准奏。"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但国师病重,需御医随行照料。若他在狱中有任何闪失..."她扫视众臣,"在场诸位,一个都别想活。"
退朝后,林静渊独自在御花园站了许久。春日的花香此刻闻来令人作呕。她折下一枝桃花,狠狠攥在手心,直到汁液染红手指。
"陛下..."青岚怯生生地走来,"国师大人醒了,听说要下狱,他说...理解陛下的难处。"
林静渊闭了闭眼:"备轿,朕亲自送他。"
天牢最深处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囚室。宁殊被扶进来时,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他双眼上的白翳更重了,几乎完全遮住了瞳孔。
"需要什么,尽管告诉狱卒。"林静渊硬着心肠道。
宁殊摸索着在石床上坐下:"陛下不必为难。臣...明白。"
"你明白什么?"林静渊突然怒了,"明白朕不得不把救命恩人关进大牢?明白朕是个忘恩负义的昏君?"
宁殊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预防瘟疫的药方,请陛下命人大量熬制,分发给百姓。"顿了顿,又补充,"用臣府上的药材,别用太医院的。"
林静渊接过药方,心中疑云再起:"为何?"
"安全起见。"宁殊轻声道,"陛下...保重。"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林静渊喉头一哽。她转身大步离去,生怕多留一刻就会心软。
回到御书房,她立刻派心腹去国师府取药。同时密令暗卫监视赵明德的一举一动——她不信这老狐狸会就此收手。
果然,傍晚时分暗卫来报:赵明德秘密会见了北狄使者。
"在何处?"
"城外十里亭。但...对方戴着面具,看不清面貌。"
林静渊冷笑:"继续盯着。另外,加派人手保护天牢,不许任何可疑人物接近。"
夜深了,林静渊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窗前,发现今夜又是血月当空。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突然抓起斗篷,决定亲自去天牢看看。
天牢外静得出奇。本该守在门口的狱卒不见踪影。林静渊心头一紧,拔出佩剑悄声潜入。
甬道尽头,宁殊的牢门前倒着两名侍卫,面色发青,已然气绝。而牢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林静渊脑中"嗡"的一声。她蹲下身检查尸体,发现死者手中攥着一块布料——赵府侍卫的制服!
"赵明德..."她咬牙切齿,正欲转身,忽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宁殊?"
角落里,一个白影动了动。宁殊蜷缩在阴影处,嘴角带血,气息微弱。林静渊冲上前扶起他:"怎么回事?"
"有人...要杀我..."宁殊气若游丝,"侍卫为我挡了...毒箭..."
林静渊这才发现他肩头插着一支小小的吹箭。她小心拔出箭矢,箭头发黑,显然淬了毒。
"是谁?"
宁殊摇头:"看不见...但听声音..."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陛下...快走...这是个局..."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有人劫狱!保护陛下!"
林静渊瞬间明白了——赵明德故意引她来此,好制造她私自放走"罪臣"的假象!
"能走吗?"她急问。
宁殊勉强点头。林静渊扶起他,迅速从侧门离开。刚出天牢,就见大队人马举着火把冲来,为首的正是赵明德。
"陛下!"赵明德故作惊讶,"您为何在此?难道..."他看向虚弱的宁殊,眼中闪过阴狠,"陛下要包庇叛贼?"
林静渊冷笑:"丞相好快的反应,朕才刚到,你就带人来了?"
赵明德不理会她的讽刺,高声道:"国师宁殊越狱,意图谋反!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随行官员齐声附和。
林静渊知道,此刻若强行带走宁殊,明日朝堂必将大乱。而北狄大军压境,内乱只会加速灭亡。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扶着宁殊的手:"国师宁殊,暂押天牢。待战事平息,再行审理。"
宁殊平静地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当侍卫上前押解时,他轻声道:"陛下...当心身边人。"
看着宁殊被带走的身影,林静渊心如刀绞。回宫路上,她摸到袖中的药方,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命人秘密查验太医院的药材。
结果令人毛骨悚然——大部分药材都被掺入了慢性毒药,若按常规药方熬制,不仅不能防疫,反而会加速瘟疫传播!
"好一个赵明德..."林静渊捏碎茶杯,任由碎片割破手掌,"朕要你满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