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林静渊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密道出了紫宸宫。
天牢外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但她对皇宫密道了如指掌,很快找到一条直通死牢的废弃甬道。潮湿的墙壁上长满青苔,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唯有火把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宁殊的牢房在最深处。林静渊用金钗撬开锁,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牢内没有灯,只有一束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照在蜷缩在角落的人影上。
"宁殊?"她轻声唤道。
人影动了动,却没有回应。林静渊快步上前,借着月光看清状况后,心脏猛地一缩——宁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高烧不退。他双眼上的白翳更重了,几乎完全遮住了瞳孔,手腕和脚踝因镣铐的摩擦而血肉模糊。
"这群畜生..."林静渊从怀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宁殊微微清醒:"...谁?"
"别出声。"林静渊压低嗓音,刻意改变声线,"我是御医派来的。"
宁殊轻轻摇头:"不必...费心..."
林静渊不由分说扶起他,将带来的药汤送到他唇边:"喝下去。"
药味苦涩,宁殊喝了两口就偏头避开:"没用的...这毒...无解..."
"胡说!"林静渊声音发抖,"朕...真的命令你必须喝光!"
情急之下,她忘了掩饰身份。宁殊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陛下何必...亲自涉险..."
"闭嘴,喝药。"林静渊强硬地将碗凑到他嘴边。
宁殊顺从地喝完药,虚弱地靠在墙上。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脸庞上,曾经清冷如谪仙的国师如今形销骨立,唯有那双失焦的异瞳依然美丽。
"陛下...不该来。"他气若游丝,"赵明德...正等着抓您的把柄..."
林静渊用沾湿的帕子擦拭他滚烫的额头:"朕不在乎。"
"臣...在乎。"宁殊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陛下可知...为何先帝临终前...指定臣为国师?"
林静渊心头一跳:"为何?"
宁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在和高烧争夺清醒的机会:"因为...臣的血脉..."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半昏迷状态。林静渊连忙拍打他的脸颊:"宁殊!把话说完!"
"水..."宁殊无意识地呢喃。
林静渊扶起他,将水囊凑到他唇边。宁殊喝了几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血色溢出唇角。
"朕带你出去。"林静渊咬牙道,"什么朝局稳定,什么帝王责任,朕不管了!"
宁殊却按住她的手:"不可..."他气息微弱却坚定,"北狄大军...将至...朝中...需要...稳定..."
林静渊眼眶发热:"那你呢?你就甘心被冤枉至死?"
宁殊嘴角微微上扬:"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句话如利箭穿透林静渊的心脏。她猛地将宁殊搂入怀中,不顾他身上的血污和汗水:"朕不许你死...听到没有?这是圣旨!"
宁殊在她怀中轻轻颤抖:"陛下...可还记得...十年前那场大火?"
"当然记得。"林静渊声音哽咽,"是你救了我。"
"不..."宁殊摇头,"是陛下...先救了臣..."
林静渊正欲追问,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宁殊放平,闪身躲到门后。来人是例行巡查的狱卒,举着火把往牢内照了照,见宁殊仍在,便嘟囔着离开了。
等脚步声远去,林静渊回到宁殊身边,发现他已完全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将带来的药物和干净衣物藏在草垫下,又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等朕。"
回到紫宸宫,林静渊立即召来心腹暗卫:"去查二十年前先帝南巡的记录,特别是...可能与先帝有过私情的女子。"
暗卫领命而去。林静渊站在窗前,反复琢磨宁殊的话。"是陛下先救了臣"——什么意思?十年前那场大火,明明是他救了她...
"陛下。"青岚轻声进来,"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慈宁宫内,檀香缭绕。太后冯氏正在抄写佛经,见林静渊进来,放下毛笔:"渊儿,听说你昨夜去了天牢?"
林静渊心头一跳:"母后听谁说的?"
"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示意她坐下,"你当真对那宁殊动了情?"
林静渊抿唇不语。太后轻叹一声,从案几下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看看这个。"
信是先帝笔迹,写给一位名叫"婉娘"的女子,言辞恳切地道歉,说自己无法公开承认"我们的孩儿",但已安排好让他入钦天监学习,将来继承国师之位。
林静渊手指发抖:"这是...?"
"宁殊是你父皇的私生子。"太后直视她的眼睛,"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林静渊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宁殊是...她的兄长?那他们之间的感情...
"不对!"她突然抬头,"若真是如此,父皇怎会允许我与他...朝夕相处?"
太后苦笑:"先帝临终前才知晓宁殊的存在。那时你已登基,宁殊也成了国师。先帝只来得及嘱咐他要辅佐你,却来不及...安排其他。"
林静渊胸口剧烈起伏:"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赵明德已经知道了。"太后脸色凝重,"他准备利用这个秘密,说你与亲兄乱伦,不配为帝。"
"荒谬!"林静渊拍案而起,"朕与宁殊清清白白!"
"百姓会信吗?"太后反问,"朝臣会信吗?一旦谣言散布,你的帝位还坐得稳吗?"
林静渊如坠冰窟。她终于明白宁殊为何总是若即若离,为何甘愿被冤枉也不辩解——他在保护她,用最决绝的方式。
"母后...我该怎么办?"
太后轻抚她的长发:"要么彻底与宁殊切割,要么..."她压低声音,"先发制人。"
离开慈宁宫,林静渊径直去了皇家档案库。在尘封的卷宗中,她找到了二十年前的记录:先帝南巡时曾遇刺,被一位民间医女所救,在医女家中养伤月余。后来医女不知所踪,但有传言说她诞下一子,天生异瞳。
最后一页是份密报:医女婉娘死于一场大火,其子被钦天监前任国师收养。
林静渊合上卷宗,双手微微发抖。宁殊的身世之谜终于解开,但更大的疑问随之而来——十年前那场大火,真的是意外吗?
"陛下!"暗卫统领匆匆赶来,"赵府有异动!赵明德秘密调集了京城三大营的兵力!"
林静渊冷笑:"终于按捺不住了?"
"还有...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有人试图毒杀国师,幸好陛下留下的药..."
林静渊没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她一路疾奔到天牢,守卫见是女帝,不敢阻拦。宁殊的牢门前倒着两名狱卒,口吐白沫,已然气绝。而牢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宁殊!"林静渊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莫急。"暗卫检查后回报,"没有打斗痕迹,应该是被人带走了。地上有拖行的血迹,往那边去了。"
林静渊顺着血迹追去,在甬道尽头发现一块染血的布条——是宁殊的衣袖。布条旁的墙壁上,刻着一个火焰形的记号,正是她与宁殊之间的秘密符号。
"他被人带走了,但还清醒。"林静渊稍稍松了口气,"查!翻遍京城也要找到他!"
回到紫宸宫,林静渊发现案头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欲救国师,独来西山废寺。子时。"
这明显是个陷阱。但想到宁殊重伤在身,林静渊别无选择。
"备马。"她低声吩咐青岚,"另外,传程勇将军秘密入宫。"
程勇是林静渊为数不多信任的老将。她将计划和盘托出后,老将军拍案而起:"太危险了!陛下万金之躯,岂可亲身涉险?"
"正因朕是女帝,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林静渊冷笑,"程将军按计划行事即可。"
子时将至,林静渊独自骑马来到西山。废寺隐在密林中,残垣断壁间偶尔闪过黑影,不知是野兽还是伏兵。
"朕来了!"她朗声道,"把人交出来!"
寂静片刻后,寺内亮起火光。赵明德的声音传来:"陛下果然重情重义。老臣佩服。"
林静渊下马走入寺内。只见赵明德站在大殿中央,身后两名侍卫押着被铁链锁住的宁殊。他衣衫褴褛,银发凌乱,双眼上的白翳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放开他。"林静渊声音冰冷。
赵明德不慌不忙:"陛下可知,您与国师是何关系?"
"朕当然知道。"林静渊冷笑,"但你若敢将此事宣扬出去,朕保证你赵家满门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赵明德一怔,显然没料到女帝已知情。但他很快恢复镇定:"陛下以为老臣没有后手?"他拍拍手,一队弓箭手出现在残破的殿墙上,"今夜要么陛下写下退位诏书,要么...您与国师同葬于此。"
林静渊环视四周,估算着伏兵数量。就在此时,一直低着头的宁殊突然开口:"陛下...走..."
赵明德反手一记耳光:"闭嘴!"
宁殊嘴角溢出血丝,却露出诡异的微笑:"太迟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赵明德脸色大变:"你!"
林静渊趁机拔剑,一剑刺穿身旁的弓箭手:"程将军,剿灭叛党!"
寺外火光冲天,程勇率领的精锐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赵明德见大势已去,拔刀欲劫持宁殊,却被林静渊抢先一步。她一剑挑开赵明德的刀,将宁殊拉到身后。
"赵明德通敌叛国,给朕拿下!"
老狐狸见势不妙,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烟丸砸在地上。浓烟瞬间充满大殿,待烟雾散去,赵明德已不见踪影。
"追!"林静渊厉声喝道,随即转身查看宁殊的状况,"你怎么样?"
宁殊虚弱地摇头:"陛下...不该来..."
"闭嘴。"林静渊割断他的镣铐,"朕带你回家。"
回宫路上,宁殊在林静渊怀中时昏时醒。有片刻清醒时,他轻声道:"陛下...可知臣为何说...是您先救了臣?"
林静渊摇头,随即想起他看不见:"不知道。"
"十年前那场大火...是臣去找您的。"宁殊气息微弱,"因为臣听说...您是唯一...记得我生辰的皇室子弟..."
林静渊心头一震。她确实记得,小时候曾在皇家档案中看到过一个没有名字的记录,只写着"某月某日,皇子昭诞"。她好奇询问,却被先帝厉声喝止。后来她偷偷在那天往御花园的某棵树下放了礼物...
"你是...皇子昭?"
宁殊微微点头:"臣本名...林昭。"
这一夜,林静渊抱着昏迷的宁殊,在月光下泪流满面。命运何其残忍,让她与最在乎的人以这种方式相遇。
而远处,京城的方向已燃起冲天火光——赵明德的党羽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