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拍卖台上方的晶石灯白得刺眼，灼得我眼尾发痛。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笼底，每一寸肌肤都在那过分明亮的光线下赤裸裸地暴露着，无处遁形。粗粝的锁链像毒蛇，死死缠住我的手腕和腰肢，另一端则沉重地固定在笼子的精钢骨架上，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换来金属铰链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腕骨处火辣辣的剧痛。

海水早已在漫长的囚禁和运输中蒸发殆尽，只留下皮肤上黏腻的盐粒结晶，像一层干涸的泪痕。干燥的空气贪婪地吮吸着我鳞片缝隙里最后一点湿气，喉咙如同被沙砾填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尾巴，那条曾经在深海里搅动暗流的、覆盖着幽蓝鳞片的巨大尾鳍，此刻无力地耷拉在身下，几片边缘的鳞片不知何时被刮掉了，露出底下脆弱、泛着不正常粉红的嫩肉，随着我急促的呼吸一翕一合，每一次摩擦笼底都带来针扎似的细密痛楚。

台下，是鼎沸的人声汇成的欲望洪流。

“瞧那尾巴！月光下的海水一样！”

“啧啧，看看那腰……细得能掐断吧？”

“听说还是稀有的双性……嘿嘿，买回去可有得玩了！”

污言秽语像肮脏的潮水，一波波拍打过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几乎要将我溺毙。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强迫自己把头埋得更低，让垂落的、浸染了污迹的银白长发遮挡住大部分视线。不能看，不能听。可那无数道黏腻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触手，穿透发丝的屏障，肆无忌惮地在我赤裸的身体上逡巡、舔舐，最终无一例外地停留在腰腹之下，那被锁链刻意勒紧、强调出的隐秘区域。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升，冻结了四肢百骸。这就是我的结局吗？被某个脑满肠肥的贵族拖回去，成为黑暗角落里供人亵玩的畸形玩物，直到鳞片剥落，歌喉嘶哑，最后被弃如敝履？

“……起拍价，一千魔晶！”

拍卖师高亢的声音像一把尖锥，刺破了令人窒息的嗡鸣。他手中那柄镶嵌着硕大红宝石的小锤，如同死神的镰刀，高高悬起。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三！”

数字疯狂地向上跳跃，每一次加价都伴随着台下更加灼热的目光和更加露骨的议论。我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泵出的血液都像是冰渣，四肢末端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咽喉，几乎要窒息。谁来……谁来结束这一切？深海之神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绝望地在心底嘶喊，声音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拍卖场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脚步声，没有喧嚣，只有一股无形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威压，如同极地深寒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拍卖场。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硫磺与死亡气息的冰冷，并非温度上的寒冷，而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所有的叫价声、议论声、粗重的喘息声，都在这一刻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停滞不前。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抬起头，银白的长发滑向两侧，视线穿过笼子的冰冷铁栏，直直地投向那威压的来源——

大门阴影的边缘，一个身影静静地矗立着。

他很高，异常挺拔，几乎要触到高耸的天花板。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材质奇异，仿佛能将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吞噬进去，只勾勒出冷硬而充满力量的轮廓。皮肤是冷玉般的苍白，在拍卖场刺目的晶石灯光下，泛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冷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暗红色眼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每一个被他视线触及的人，都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不由自主地瑟缩后退，噤若寒蝉。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空间，落针可闻。

拍卖师手中的小锤悬在半空，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惧和苍白。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尊……尊贵的……阁下……您……您也看中了这件……呃……拍品？”

阴影中的身影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步，向前走来。

他的步伐极其优雅从容，仿佛脚下不是喧闹的拍卖场，而是属于他的寂静王座。昂贵的黑色皮靴踩在打磨光滑的暗色石质地面上，发出轻微、稳定而冰冷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在他面前无声地裂开一道宽阔的通道，无人敢阻挡，甚至无人敢直视。那些方才还充斥着贪婪和欲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终于走到了笼前，停下了脚步。

距离如此之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不是想象中硫磺的恶臭，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味道，像是千年寒冰覆盖下的火山岩，冷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灼热余烬，混合着一种古老、沉重、难以言喻的威权感。

那双暗红如凝固血泊的眼眸，低垂下来，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穿透了我身上廉价的遮掩，穿透了锁链的束缚，穿透了皮肤，直抵骨髓深处。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呼吸彻底停滞，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深海沉船的礁石，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在他面前，我如同最微小的尘埃，连恐惧都失去了表达的权利。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在我无力垂落、边缘破损泛红的尾鳍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抬起了手。

那只手包裹在同样纯黑的、材质不明的薄手套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力量感。冰冷的手套指尖，隔着笼子的铁栏，轻轻点在了我的手腕上——那被粗粝锁链磨破、渗出血丝的地方。

没有触碰到皮肤，只有手套冰冷的皮革质感隔着微小的距离传来。然而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与一丝奇异酥麻的电流，猛地从被他指尖“点”中的地方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向后缩去，锁链哗啦作响。

他仿佛没看到我的剧烈反应，目光平静无波，终于开口。

声音并不高亢，却奇异地压过了拍卖场里所有残余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磁性，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冻结灵魂的威严。

“十万魔晶。”

四个字。

如同四块万载玄冰，砸落在死寂的拍卖场上。

“嘶——” 死寂的拍卖场里，瞬间爆发出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嘶鸣。

十万魔晶？那几乎是某些小领主倾尽全力的财富总和！只为买一条人鱼？纵然是双性，纵然稀有……这价格也太过骇人听闻！

拍卖师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拿着小锤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让他完全失去了职业本能。

台下那些原本还存着一点侥幸或贪婪心思的买家，此刻脸上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一道道目光，复杂地在笼中瑟缩的我与笼外那尊贵冷漠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都化为深深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没人敢出声质疑，更没人敢加价。十万魔晶，买下的是人鱼，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对这个拍品，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一切，绝对的主权。

阴影中的男人没有再看任何人。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在他身后阴影里的两名随从，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精密机械，瞬间动了。他们身形高大，穿着同样漆黑的、覆盖全身的轻甲，动作迅捷无声得如同鬼魅。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匕，刃口泛着幽蓝的冷光。他对着缠绕在我手腕和腰间的粗大锁链，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足以困锁住深海巨兽、铭刻着坚固符文的精钢锁链，在那幽蓝刃光下脆弱得如同朽木，应声而断！

失去了锁链的沉重束缚，身体骤然一轻，但随之而来的是被禁锢太久的肌肉瞬间释放的酸麻和无力感。我控制不住地向前软倒，狼狈地摔在冰冷的笼底金属板上，发出一声闷哼。断裂的锁链哗啦啦地散落下来，砸在身上，带来细微的痛感。

另一名随从则无声地打开了笼门。巨大的铰链转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阴影中的男人——我的新主人——这才再次迈步，踏入了笼中。他黑色的皮靴踩在笼底，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

他俯下身。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那混合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