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油灯忽明忽暗，比彘正用炭笔在纸上勾画商会集会的地形图，念安的小手在他臂弯里抓着炭屑玩，弄得满掌乌黑。

小乔掀帘进来时，素色布裙上沾着夜露，手里紧紧攥着个油布包，指节泛白得像浸了水的麻线。

“找到了。”她声音发颤，将油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封泛黄的信笺，火漆印是魏家老宅特有的麒麟纹。“是魏家的老管家，当年他儿子重病，是爹爹请的御医才救回来的。”

小乔指尖抚过信笺边缘，那里有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他说这些是魏老三藏在祠堂梁上的，特意等我去取。”

比彘展开信笺的手顿了顿——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在末尾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乔”字，是老管家独有的标记。

“你看这里，”他指尖点着其中一行，“魏老三和布商约定，商会那天用假账换乔家的染坊地契。”念安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拍在信上的“染坊”二字，掌心里的炭屑蹭得纸上黑了一片。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小乔突然起身往灶膛添柴：“魏劭说，他能说动几位族叔去商会，只要我们能当众拿出真凭实据。”

灶火映着她鬓角的绒花，那是魏劭今早从园子里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老管家说，魏家库房里有当年布商欠乔家的欠条，能证明假账是伪造的。”

比彘突然将炭笔往桌上一拍，火星子溅在念安的虎头鞋上：“我去取欠条。”

我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腹触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磨出的，此刻却在发烫。

“库房守卫森严，”我往他怀里塞了块刚烙的麦饼，“等天亮混在送粮队里进去，更稳妥。”

小乔连夜缝制了件送粮伙计的短褂，针脚比寻常衣物密了三倍，袖口还暗藏着小刀鞘。

“老管家说戌时换岗，”她将短褂往比彘身上比量，突然红了眼，“你一定要小心。”比彘却笑着捏了捏念安的脸蛋，把孩子举到肩头：“等爹回来，给你带魏家后院的甜枣。”

天刚蒙蒙亮，比彘就跟着送粮队往魏家去了。

我抱着念安站在阁楼窗边，看他挑着粮担的背影混在人群里，粗布裤脚沾着晨露，却走得稳稳当当。小乔攥着我的手，掌心的汗把信笺洇出浅痕：“老管家说，库房的狗认识他送的肉骨头，不会乱叫。”

午时的日头正烈时，比彘终于回来了，粮担里却空空的，只在腰间藏着个油布包。

“拿到了。”他解开布包的手在发抖，里面是张泛黄的欠条，布商的红印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魏老三果然把它锁在铁匣里，亏得老管家给的钥匙。”他肩头的衣料被划破了道口子，渗着血珠，“被狗追了半条巷子，幸好跑得快。”

念安突然伸手去够欠条，小手指在布商的名字上戳来戳去。

比彘突然把孩子举起来，在他软乎乎的脸上亲了口：“咱们现在有两把钥匙了。”他转向我和小乔，眼中的光比灶火还亮，“商会那天，咱们就把这些摆出来，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小人。”

暮色漫进染坊时，小乔在给魏劭写字条，我则把欠条缝进念安的襁褓夹层里。

针穿过布面的声音很轻，混着孩子的咿呀声，竟比任何誓言都让人踏实。

比彘蹲在灶前烧火，火光在他眼底跳动，像把揉碎的星辰——我突然想起马厩初见时，他眼里也有这样的光，只是那时藏着隐忍，如今却满是笃定。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念安在怀里睡着了，小拳头还攥着比彘刚摘的甜枣核。

我低头吻他的额头，闻到他发间混着的麦饼香，突然明白，所谓的意外助力，从来不是凭空掉下来的好运，是当年乔家种下的善因，是此刻我们攥在手里的信笺，更是这荒谷与乔城之间，从未断过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