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夜话

竹屋的油灯晕开暖黄的光，念安蜷在我怀里，小手攥着比彘白天编的草蚱蜢。篝火在院心噼啪作响，火星子随着晚风飘向夜空，与星星融成一片。

比彘往火里添了块松柴，松脂遇热冒出香气，他的声音混在柴火声里，带着些微沙哑：“那年在乔城，我还是染坊的学徒，跟人比爬牌坊，摔断了腿……”

“爹摔疼了吗？”念安的小脑袋在我胸前蹭了蹭，睫毛上沾着睡意。

比彘笑着捏捏他的脸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来：“疼啊，可想着第二天能领到工钱给你娘买花布，就不觉得疼了。”他突然朝我眨眨眼，火光在他眼底跳，“后来才知道，那花布根本不及你娘半分好看。”

我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念安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我的衣襟，嘴里嘟囔着“要听猎熊的故事”。

比彘压低声音，讲起年轻时跟着猎户进深山，遇着黑熊掏蜂窝，他为了护着同去的少年，硬生生被熊拍了一掌，至今后背还留着月牙形的疤。

“爹流血了吗？”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比彘把他从怀里接过去，让他趴在自己膝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流了好多，可想着总得有人护着比自己小的，就咬牙没躲。”他低头看着念安，目光软得像化开的黄油，“就像现在，爹要护着你和娘。”

念安的呼吸渐渐匀了，嘴角还噙着笑，许是梦见了猎熊的场景。

比彘把他抱进屋里放在摇篮里，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烤红薯，用桐叶包着，还冒着热气。他把红薯往我手里塞一个，自己捧着另一个，烫得直搓手。

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红通通的炭火。比彘往我身边凑了凑，肩膀抵着我的肩膀，粗布衣裳蹭着我的胳膊。

“还记得在染坊第一次见你不？”他突然开口，红薯的甜香混着他的气息飘过来，“你穿着蓝布裙，蹲在染缸边看靛蓝草，阳光落你发上，像撒了把金粉。”

我咬了口红薯，甜糯的浆汁在舌尖化开：“我倒记得你笨手笨脚，把染好的布掉进泥里，被老掌柜追着打。”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肩膀传过来，像远处溪水的涟漪。

“后来老掌柜说，那布是你偷偷捡回来，用皂角洗了三天才恢复原色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手背，“从那时起，就想着这辈子得护着你。”

远处的山林传来夜鸟的啼鸣，竹屋的窗纸上映着念安翻身的影子。比彘把我的手包在掌心，他的手比冬天的炭还暖，能把我指尖的凉意都焐热。

“等明年开春，咱们在屋后种片桃树吧。”他望着天上的星星，声音轻得像梦呓，“念安说想吃桃胶，你染布时也能添点桃红色。”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藏着的野菊香——想必是白天带念安摘的，偷偷塞进了怀里。

“还要在篱笆外种些紫苏，”我数着要做的事，“夏天能驱蚊，秋天能腌菜。”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胡茬蹭着我的额头，有点痒，却让人不想躲。

炭火的红光落在他脸上，把鬓角的白发染成琥珀色。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这是在溪边捡的，”他把石头放进我手心，“想着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念安又在梦里呓语，这次听不清说什么，只知道是快活的调子。我把鹅卵石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石头被他掌心焐出的温度。

比彘把我搂得更紧些，篝火的余温裹着我们，像床看不见的棉被。

“比彘，”我轻声说，“有你和念安，这日子真好。”他没说话，只在我发间轻轻“嗯”了一声，可我知道，他心里的话，和我一样多，一样暖。

夜风吹过竹梢，带着春天的消息，而我们坐在这烟火人间里，守着跳动的炭火，守着熟睡的孩子，守着说不尽的家常，就像守着全世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