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严泊将便当放在餐台的时候,叶景淮已经自觉的去橱柜里取碗筷了,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顿饭肯定是要吃的。
他将餐盘一个一个整齐的摆在桌面,动作很慢,陆严泊实在看不下去他慢条斯理的样子,只能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自己亲自上手给他摆盘。
其实陆严泊也不完全是在担心叶景淮饿肚子,还是存了一点点私心的,一周都没有见到人,身体似乎比心理更加需要他。
很快菜品就摆好了,陆严泊知道叶景淮吃的不多,只安排了两菜一汤,一道胡萝卜炒茭白,一道芹菜炒肉丝,汤是菠菜猪肝瘦肉汤。
这些菜虽然做的都很清淡,却没有一个是叶景淮喜欢吃的,甚至有些讨厌。
倒也不是陆严泊不上心,只是因为前段日子去医院,医生说叶景淮有些贫血,所以才特地准备了些补铁的菜品。
叶景淮一勺勺挽着面前的白粥,摆在眼前的菜碟几乎都没怎么碰,勉强夹了一根芹菜在嘴里咀嚼,随意的嚼了两下,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之后,生生将还没嚼碎的芹菜咽了下去,很是痛苦的吐了吐舌头。
“不可以挑食,这些菜都得吃。”陆严泊像个严父一样教育着叶景淮,语气虽然没有很强硬,但却透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口吻。
“我没有挑食,不吃菜我也可以把粥喝完的。”叶景淮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占理,说话的声音很小。
他看着陆严泊眨了眨眼睛,仿佛是想证明什么似的,挽起一勺子白粥就往嘴里送。
“听话,多少吃一点,不可以一点都不碰。”陆严泊皱眉,跟哄孩子一般说着,随手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胡萝卜。
叶景淮刚刚去厨房拿餐盘的时候,还特意多拿了一副碗筷,他想着如果陆严泊吃饭的话,他就不会再关注到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了。
叶景淮的那点小伎俩,陆严泊也是看的出来的。
他没有将碗筷放回厨房,也没有用上面前的瓷碗,指间捏着筷子盯着叶景淮,就等着他不听话的时候,给他碗里来上一筷子菜。
叶景淮看似很乖的‘哦’了一声,实则只从胡萝卜中挑了一根茭白放进了嘴里,刚一放进去他就有些后悔了,嘴巴里的茭白几乎没什么味道,反而裹挟着的胡萝卜味,比之更重一些,实在难以下咽。
他看了眼碗里的白粥,上面堆着一筷子的胡萝卜,汤汁慢慢渗出一丝丝的橘色,估计就连白粥也沾上了自己不喜欢的味道。
叶景淮在碗里扒了扒瓷碗边沿的汤汁。
之后。
就是连白粥也不好好吃了,一会盯着碗碟发呆,一会扣扣手指,一会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陆严泊本不想催他,可眼看着碗里的粥都快凉了,也没吃上一口,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催促道:“再不好好吃饭,小心明天下不来床。”
他的这句威胁无疑是奏效的,也像是他陆严泊能做出来的事。
别看他往常对叶景淮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可只要一到晚上就跟没有丝毫情感的猛兽一般。
让他下不来床的情况,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最厉害的一次,甚至直接让叶景淮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
叶景淮认命似的耷拉下了脑袋,重新开始挽了一勺白粥,动作虽然慢了些,但也没再开小差。
陆严泊见他开始乖乖吃饭,这才放心的拿起面前的瓷碗,准备给他盛一碗汤,就在他拿起汤勺的时候,叶景淮身侧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陆严泊并没有在意,只有叶景淮无意的瞟了一眼。
上面的浮屏消息是一条都市快报:唐氏集团董事长重金寻次子。
叶景淮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直到‘唐明崇‘三个字映入眼帘,他才万分诧异的愣了愣,霎时极小的字迹,在瞳孔里被无限放大,一遍遍的刺激着眼膜,直到屏幕缓缓暗了下去。
他看着黑屏的手机良久,依旧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曾经用尽手段,只为和自己摆脱关系的人,忽然有一天会大张旗鼓的来寻他,甚至这架势,仿佛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似的。
明明前不久才将欠他的债务还清,叶景淮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可以有个了断了,不曾想竟会看到这样一则新闻。
实在是可笑极了。
他并不知道唐明崇的目的,但他很明确一点,这绝非是寻他那么简单。
唐明崇律师有他的联系方式,就算手机和住址都无法联络到他,在知道姓名以及基本信息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更何况他是唐氏集团的董事长,别说是寻人,就算今天派人把他绑了去,也不会有任何人敢透露半点风声。
可现下唐明崇却选择了寻求媒体‘帮助’。
叶景淮又细细看了一眼屏幕,这条新闻上着重点在于‘寻子’和’重金‘,一字未提及次子的名字,以及次子相关的任何信息,显然唐明崇想要的只是一个过程,并不是最后的结果。
也是。
他那么一个虚伪好面子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私生子,在大众面前毁了自己的名声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景淮终于稍稍安了心,或许他只是为了在媒体面前作秀,立一个好父亲的慈善人设罢了。
叶景淮虽这样想着,可眼底却还是不住的浮现出,那张满脸憎恶的面容。
唐明崇这样一个商业巨头,明明总是出现在镜头面前。
有时是在做慈善的时候露出满目慈祥的模样,有时是认真指导工作沉静的模样,有时是参加活动时绅士攀谈的模样。
他在媒体面前毫无例外都是十分得体的,可那么多的神情面容,叶景淮都不曾有印象,只能忆起那日在书房里满目慈爱,转头就一副憎恶的模样。
叶景淮端起手中的瓷碗,逼迫着自己不去想,微颤的手舀了一勺粥,抵在唇边抿了一口,米汤刚刚咽下去,忽而喉结上下滑了滑,一阵恶心感毫无征兆的袭来。
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被那则新闻恶心到了,还是被涌来的胡萝卜味道刺激到了,只觉得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捂着唇口不甚溢出一声‘呕’,眼尾随之泛起丝丝红泽。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陆严泊刚放下汤碗,就看到叶景淮掩着嘴唇,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他顿时眉心深锁,不住的有些担心。
“嗯,难受。”叶景淮放下捂住唇瓣的手,抬眸对上的是陆严泊紧张的神情,委屈巴巴的继续说道:“能不能不吃胡萝卜?”
闻声。
陆严泊猝然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竟为了不吃胡萝卜使这样的小心思,瞬间担心的神情在眉梢间散去,一心只觉叶景淮是装的,完全忽略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额间浮起的薄薄汗意。
“别闹了,碟子里的可以不吃,但是碗里的必须给我吃完。”陆严泊将手边的汤碗推到了叶景淮面前:“还有这一碗汤,我也依着你没给你盛猪肝,你把这些吃掉就好,其他就不用再吃了。”
陆严泊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妥协,但吃饭这件事就不能太惯着他了,如果到时伤了身体,还要费心费力的去照顾,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
叶景淮看着眼前的这碗清汤,里面的确没有盛猪肝,只漂浮了一两片青色的菠菜叶,汤底的颜色不青不黄,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甚至难以下咽。
叶景淮忍不住瘪了瘪嘴:“可是……”
话还没说完,陆严泊站起身就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他怕再待下去,叶景淮只会一心想着与他打商量。
他性子本就焦躁,碰到温温吞吞的叶景淮更是失去了耐心,实在没办法眼巴巴的盯着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只能看却不能有其他行动。
着实是难忍也难受,索性先去冲个澡算了。
陆严泊关上浴室门前,落下一句:“我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希望碗已经空了。”
他最近似乎对叶景淮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叶景淮看着紧闭的浴室,眸光顿了顿,眼睑极轻的垂了下来,明媚的灯光在他浓密的长睫上镀了一层浮光,却在眼底投下了一道凉薄的暗影。
叶景淮偷偷将瞳色里的黯淡,深深埋在那片阴影里,眸底浮过一丝薄薄的水泽,声线微弱呢喃:“可是…真的很不舒服。”
一直以来,在旁人眼里,陆严泊对叶景淮向来都是百般宠爱,极为迁就的。
可只有叶景淮自己知道,他才是颌首低眉的那一个,正如现在的他,即便真的很难受,也不敢太放肆的任性妄为。
陆严泊身边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就算没有叶景淮,也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扑上来。
但叶景淮不一样,他的身边也只有一个陆严泊了。
叶景淮沉沉呼出一口气,喉心处的恶心感稍微好了些,但胃部的绞痛却越来越明显了。
他单手压在腹间,强忍着不适,稍稍缓了片刻,再次抬眸,目色里习惯性的晕开一抹明朗。
一个人孤身坐在餐桌前,微微弯着腰线,一勺一勺艰难的吞着碗里的菜粥。
明亮的灯光散在他周身,却映照不出半点明媚。
只剩下一道孤寂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