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者的素描本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黏稠，见遇缩了缩脖子，把素描本抱得更紧了些。开学典礼的铃声已经响过第二遍，教学楼大厅里挤满了迟到狂奔的学生，她试图从人群缝隙中穿过，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力。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从她身侧掠过，手肘重重撞在她的肩胛骨上，见遇踉跄着后退两步，怀里的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膝盖磕在大理石地面的瞬间，她听见素描本扉页撕裂的清脆声响。

"同学你没事吧？"

一道影子笼罩下来，见遇抬头时，先看到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拇指关节处有道月牙形的疤，正小心地拾起她的《西方美术史》，视线往上，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瞳孔边缘泛着奇异的灰蓝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你的本子..."男生蹲下身，捡起翻开的素描本时突然顿住。见遇的心脏猛地收缩——扉页上那幅《溺水者自白》正暴露在晨光中，扭曲的人形在水草间下沉，角落签着她惯用的"J.Y.20”。

周知尧的指尖悬在画纸上空半厘米处，这幅画用色大胆得近乎残忍，群青与普鲁士蓝交织成漩涡，中央的人形却用苍白的肤色突兀地浮现在深海色中，最令他心悸的是溺水者张开的五指——每个指甲缝里都画着细小的血丝，仿佛真的曾有人拼命抓挠过画纸。

"这是..."

他话音未落，见遇已经扑过来抢回素描本，少女的发梢扫过程野的手背，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周知尧注意到她耳后有一小块颜料渍，像是长期蹭到调色盘留下的印记。

"谢谢。"见遇的声音比想象中清冷，她快速将散落的书本摞好，素描本被紧紧压在最低下，周知尧瞥见本子边缘有细密的牙印，纸张侧边还粘着张被水晕湿的便利贴，隐约可见"薄荷味"三个字。

走廊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声："周知尧！开学典礼你还敢迟到？"男生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却看见见遇突然瞪大的眼睛——他的学生会副主席徽章从口袋滑落，正巧掉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

当见遇弯腰去捡时，周知尧终于看清她后颈处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少女起身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画里的人...最后得救了吗？"

见遇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晨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周知尧看见她眼睛里细碎的金色斑点，像是阳光穿透海面时形成的光柱，这种联想让他莫名烦躁——今早他刚吞下两粒抗焦虑药，舌根还残留着薄荷片的凉意。

"只是作业而已。"见遇把徽章塞回他手中，指尖冰凉。周知尧发现她右手虎口处有层薄茧，小指指甲却修剪得异常圆润，像是专门为了不刮伤画纸。

远处又传来催促的喊声，周知尧不得不转身离开，跑出三步后他突然回头，看见见遇正用校服袖子拼命擦拭素描本封面——那里沾到了他衬衫纽扣上的蓝颜料——第二颗纽扣。

这个认知让周知尧脚步一顿，他摸向自己领口，果然发现第二颗纽扣边缘有颜料残留。昨晚他熬夜修改学生会招新海报时，不小心蹭到了丙烯颜料。

"周副主席！"学生会干事在走廊尽头挥手，"校长在问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事..."

周知尧最后看了一眼大厅，林栀正蹲在地上整理书本，晨光给她单薄的肩膀镀上一层毛边。在她没注意的素描本夹页里，有张纸角微微翘起——那是幅未完成的速写，隐约能看出是个在篮球场跃起的人影。

直到下午的数学课，周知尧还在回想那幅《溺水者自白》，画角落款的"J.Y.20"像根刺扎在脑海里——去年夏天，他在白港救起一个溺水少女时，沙滩上遗落的写生本扉页也签着同样的缩写。

"今天的随堂测试。"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周知尧翻开练习本，突然发现扉页上有道蓝色划痕，他用拇指抹了抹，颜料立刻晕开——是和见遇素描本上同样的群青色。

窗外传来美术班写生的笑闹声，程野透过窗户看去，见遇独自坐在梧桐树荫下，正用橡皮疯狂擦拭画纸边缘，边缘写着一行字——那天为2020.10.09，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程野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他救起溺水者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