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记忆阁的橱窗蜿蜒而下,将玻璃外的霓虹灯光折射成模糊的色块,林霜推门而入时,檐角的青铜铃铛没有发出声响,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
店内光线昏黄,几盏老式铜灯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檀香与旧书的气味,柜台后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用一块暗红色的绒布擦拭一枚铜镜,镜面映出林霜的脸,却又在一瞬间扭曲,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面容——柳叶眉,丹凤眼,左颊有颗泪痣,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便看看。”
老人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霜的视线扫过博古架上那些蒙尘的古物——褪色的油画、生锈的怀表、缺角的瓷瓶,最终被角落的一架老式留声机吸引,那留声机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款式,胡桃木外壳上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黑胶唱片上落满灰尘,但黄铜唱针却亮如新磨,仿佛刚刚被人使用过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尖刚触到唱片边缘,耳边突然响起一段旋律——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女人的声音低哑缠绵,尾音微微发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霜猛地缩回手,唱片却自动旋转起来,歌声在空荡的店内回荡:
“夜来香,夜来香……”
老人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映着烛光
“1947年的物件,最后的主人是百乐门的歌女。”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留声机
“她把最后一场演出的记忆,灌进了这张唱片。”
“记忆?”
林霜皱眉
老人没有解释,只是从柜台下取出一本泛黄的账本,翻到某一页
“白玫,1947年11月23日典当留声机一台,换取……”
他忽然合上账本
“换取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约会。”
林霜不知为何心头一紧
“多少钱?”
老人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银元,只收银元。”
她从钱包里翻出祖传的三枚袁大头——那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老人接过银元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回到公寓后,林霜将留声机放在茶几上,拿起一旁搁置的电脑输入关键词
“1947,上海百乐门,歌女白玫”
现在网络查询十分便利,不一会儿就跳出几条相关报道,但最上面的一篇报道不是白玫,而是另一个人——白蝶
1927年的百乐门头牌,著名歌星,但死于一场火灾,不到三十的年纪,而白玫是白蝶的一个模仿者
白玫的经历不难找,但也不多,1946年百乐门爆火的歌星,1947年落寞的歌星,只红火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后离开百乐门归乡,其余的一概不知
帖子下面讨论的最多的不是白玫的经历,毕竟也确实并不出彩,最多的是关于白周之间的牵绊
1927年,当红歌女白蝶与周家嫡子相爱
1947年,当红歌女白玫与周家旁系相爱
不少人在下面感叹这是一个轮回
还有说白玫与那周家旁系周沉就是白蝶与周家嫡子的转世
这条猜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1947年周家嫡子47岁,在香港活的好好的
林霜看着这些内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其他关于白玫的事,多的都是与白蝶的比较,与周沉的爱恋情深多个版本不知真假,索性就关了电脑,看着茶几上的留声机
当晚,林霜独自在公寓里播放那张唱片
唱针落下的一刻,房间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镜中的自己竟慢慢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暗红色旗袍,唇色如血,左颊的泪痣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1947年的上海,百乐门舞厅。
水晶吊灯将舞池照得如同白昼,台下坐满西装革履的男人,她——或者说白玫——站在舞台上,指尖轻抚麦克风,歌声缠绵悱恻,最前排的座位里,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指尖夹着烟,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身上
“周先生,今晚唱什么?”
白玫轻笑,眼波流转
男人掐灭烟,声音低沉
“《夜来香》,只唱给我听。”
林霜猛地回神,发现唱片已经停了,可歌声却仍在耳边萦绕,她跌跌撞撞冲到浴室,镜中的自己左颊上,竟凭空多了一颗泪痣
接下来的日子,林霜开始频繁地看见白玫的记忆
有时是在化妆间——白玫用口红在镜子上写下“周沉”两个字,又匆匆擦掉,指尖微微发抖,有时是在深夜的巷子里——周沉将她按在墙上,声音沙哑
“跟我走,离开上海。”
他的掌心贴在她后背,温度透过单薄的旗袍布料,最可怕的是某个雨夜的记忆——白玫站在码头,手里攥着一张去香港的船票,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声……
这些记忆越来越清晰,林霜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哼唱《夜来香》,能完整地跳出一支1940年代的舞,某天清晨,她发现自己穿着睡袍站在厨房,正用老式的手法磨咖啡豆——那是白玫的习惯
“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质问,声音却变成了白玫的腔调
林霜冲回记忆阁,将留声机重重放在柜台上,老人正在给一盏煤油灯添油,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
“她在我身体里”
林霜声音发抖,
“白玫的记忆在吞噬我。”
老人慢悠悠地翻开那本泛黄的账本
“1947年11月23日,白玫将最后一场演出的记忆灌进唱片,换取一个答案——周沉为什么没来赴约。”
他枯瘦的手指停在某一页
“她至死都不知道,他死在码头。”
他从柜台下取出一封泛黄的信,信封已经脆化,露出里面一角信纸,上面是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
“船票在我这里,唱完最后一曲,我带你走。”
林霜颤抖着接过信,突然明白——周沉没有失约
他带着船票去了码头,却死在最后一刻。而白玫在百乐门等到天亮,最终心灰意冷地典当了留声机,连同那段记忆一起锁在了记忆阁
那晚,林霜站在百乐门旧址——如今已变成一家咖啡馆
她轻声哼起《夜来香》,恍惚间,周围的一切开始褪色,1947年的霓虹灯重新亮起,舞池里人影绰绰,她看见白玫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对着根本不存在的观众深深鞠躬
“他来了。”
林霜突然开口,声音与白玫的重叠
“只是你没看见。”
歌声戛然而止,白玫转过头,目光穿过七十年的时光与她相遇,左颊的泪痣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知道。”
她微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所以我等了一辈子。”
白玫的身影开始消散,留声机的歌声渐渐飘远,林霜摸向自己的左颊——那颗泪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当林霜将留声机还回记忆阁时,老人正在给一位年轻女孩展示一枚怀表
“这是1947年的物件。”
他轻声道
“最后的主人,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响的电话。”
林霜转身离开,檐角的铜铃终于响了——清脆的一声,像是某种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