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邪乎，像是老天爷把银河捅漏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抽风，可那水幕密得能拧出三条江来，眼前只剩一片糊住的光斑——红的是刹车灯，白的是路灯，黄的是对向车灯，全被雨水泡成了一团化开的烂颜料。郑苏妍攥着方向盘的手直打颤，指节捏得发白，手心的汗混着空调吹出来的凉气，黏在真皮套上又滑又冷。刹车早就踩到底了，可轮胎像是在抹了猪油的冰面上打滑，车身带着股要散架的狠劲，直挺挺朝着雨幕里那堵灰扑扑的桥墩撞过去。
完了。
那一瞬间时间像是被人抻成了拉面，又突然攥成一团。她听得见自己心脏在嗓子眼里擂鼓，咚咚咚，比窗外的炸雷还响。跟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魂儿像是被谁从嗓子眼里硬薅出去，下一秒——
轰！
黑，浓得像泼在宣纸上的墨，一下就把所有东西都吞了。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没边没沿的空里飘啊飘，不知道要落在哪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苏妍的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条缝。
没有医院那股消毒水味儿，没有惨白的天花板，连疼都感觉不到。眼前是一片白，白得晃眼，白得让人发慌，分不清上下左右，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悬在半空，跟踩了棉花似的。
“欢迎来‘填坑者联盟’中转站，郑苏妍女士。”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带着点电子杂音，甜得发腻，听着却有点瘆人。
郑苏妍打了个激灵，抬眼一看——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飘着个巴掌大的玩意儿。
通体粉嘟嘟的，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脑袋大得不成比例，背后一对半透明的小翅膀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扑扇得慢悠悠的。俩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占了半张脸，直勾勾盯着她，眼神里没别的，就透着股子打量牲口似的认真。这小玩意儿周围还裹着层淡淡的金光，跟加了层柔光滤镜似的。
“初次见面，我叫阿灵，你的专属引导者。”小团子开口了，声音还是那股子甜不唧唧的电子音，它歪了歪脑袋，“恭喜你——或者说，不好意思通知你，你的意识体已经成功连进咱这空间了。”
意识体？空间？
郑苏妍脑子里一片浆糊，车祸前那最后一眼还烫在视网膜上——失控的车，冲过来的桥墩，震得耳朵嗡嗡响的巨响。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摸了摸胸口，啥伤没有，连点红印子都没留下，身子轻得像缕烟。
“我……死了？”她嗓子干得冒烟，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懵的。
“你肉身撞坏了，修不好了。”阿灵说得轻描淡写，粉团子跟着话音上下颠了颠，“但你意识散的那会儿，跟咱‘填坑者联盟’系统对上频率了，就被拉到这儿来了。”
“填坑者……联盟？”郑苏妍咂摸着这词，心里头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喽。”阿灵的紫眼睛亮了亮，“咱这系统就是管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世界，回收那些作者坑文后攒下的‘读者怨念’。而你，郑苏妍女士，系统扫出来，你就是这堆怨念的大头头儿。”
这话跟冰锥似的扎进郑苏妍脑子里。大头头儿？怨念？
“啥玩意儿？我听不懂！”郑苏妍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又急又怕，“这到底是哪儿？放我回去！”
“回去？”阿灵发出一声“嘀”的轻响，听着像笑，可一点温度没有，“恐怕不成哦。”
粉团子在半空转了个圈，俩小短手（看着跟俩肉疙瘩似的）往前一点。
嗡——
白花花的空间突然跟水波似的晃了晃，无数道蓝盈盈的数据流冒出来，跟小溪似的哗哗流，转眼间就织成了一块老大的光屏，横在郑苏妍眼前。
光屏顶上，一行红得像血的字刺得人眼睛疼：
【目标创作者：郑苏妍】
【身份确认：意识体绑定】
【待处理项目清单】
下面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条目，滚得跟瀑布似的。每条都写着：
【作品名称：xxxxxxxxx】
【创作起始年份：20XX】
【最后更新时间：20XX年X月X日】
【状态：永久停滞】
【读者怨念能量评级：★☆☆☆☆（轻度）】……【★★★★★（高危）】
【位面稳定性：濒临崩溃（需紧急干预）】
郑苏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瞪着眼珠子，死死盯着那些名字，一个比一个眼熟，每一个都像巴掌似的抽在她脸上。
《霸总的契约娇妻带球跑》——高中毕业那暑假，吹着空调啃西瓜，看狗血剧看嗨了写的，才写三十章，男女主还在互相扇嘴巴呢！
《修仙之师尊再爱我一次》——大一那会儿迷仙侠，非得写个高冷师尊爱上我的虐恋，写到师尊中了情蛊要黑化，卡文了，就扔那儿不管了。
还有《穿成虐文女配后我掀桌了》《星际机甲大师的废柴小娇妻》……那些被忘在硬盘深处、QQ空间日志里、早就不用的博客里的坑，那些她拍着胸脯说要写完、转头就被新点子勾走的故事，全在这儿呢。从十六岁第一次在网上写同人，到去年毕业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弃的那本末世基建文，整整六年，从黄毛丫头写到刚出校门。
光屏右下角，一个数字跳了几下，停住了：
【未完结作品总量：122】
“一百二十二……”郑苏妍喃喃地念着，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一股子荒唐劲儿混着透心凉的害怕，猛地攥住她的心脏，手脚都麻了。这就是她过去六年干的“好事”？就留了这么一堆烂摊子？
“没错，122本。”阿灵的声音适时冒出来，还是那甜不唧唧的调调，这会儿听着跟淬了冰似的，“从你十六岁瞎写，到二十二岁出车祸前断更，六年时间。这些被你扔了的故事，自己衍生出的小世界没了结局撑着，都快散架了。读者的怨气、火气、憋屈劲儿攒得太多，都快影响到别的世界了。”
粉团子飘在那片蓝盈盈的清单前，粉色的小身子跟冰冷的数字搁一块儿，看着又怪又绝望。“系统说了，你郑苏妍是这些破摊子的亲妈，填坑这活儿，你不干谁干？”
“责任？”郑苏妍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抬头，眼里的慌劲儿变成了困兽犹斗的火，“开什么玩笑！我写不写关别人屁事！断更怎么了？坑了又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必须写完？我自己的文，我爱咋地咋地！凭啥把我弄这儿来？！”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落落的白空间里撞来撞去，带着点哭腔，又有点色厉内荏。她挥着胳膊想把那光屏扒拉走，手却直接穿过去了，啥也碰不着。
“创作自由是挺神圣的。”阿灵的声音没起伏，跟念说明书似的，“但你这自由要是把一堆小世界折腾得快完蛋了，还攒了能毁了不少地方的坏能量，那就得按规矩来，咱‘填坑者联盟’就得插手，让你把坑填上。”
它顿了顿，小翅膀扇得快了点，周围的金光也亮了亮，像是在算账。
“说白了，郑苏妍女士，”阿灵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甜劲儿没了，只剩冷冰冰的电子音，“你的‘自由’捅了娄子。把它修好，你才能走。”
“走？”郑苏妍心里猛地一跳，像快淹死的人抓住根稻草，眼里冒出点光，“我还能走？回我自己身体里？回原来的世界？”
“理论上可以。”阿灵点点头，圆脑袋上下颠，“前提是——你得亲自进这122个你弄出来的破世界，找到关键剧情，给它们写个靠谱的结局。等所有世界都稳当了，读者的怨气收干净了，你的意识就能回你身体里，健健康康地回去过日子。”
亲自进去？郑苏妍脑子里立马冒出那些坑的奇葩设定：被霸总锁起来的小娇妻？随时可能被黑化师尊弄死的徒弟？在丧尸堆里找前男友（现在是丧尸王）的倒霉蛋？还有那些虐文、恐怖游戏、打打杀杀的星际战场……哪个听着都像去送死！
“要是……我是说要是……”郑苏妍的声音跟砂纸磨木头似的，“我不干嘛？或者……我写不出来呢？”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阿灵就那么飘着，俩紫葡萄眼睛盯着她，没别的表情，可比啥狠话都让人发毛。
“那你的意识就得当这122个快散架的世界的‘桩子’，被永远锁在这片白空间里，天天受那些乱七八糟的能量折腾。”它说得平平淡淡，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直到你的意识磨没了，跟这些被你扔了的世界一块儿，彻底没了。”
“而原来的世界里，你就会被宣布——车祸重伤，没抢救过来，脑死亡。”
……
一片死寂。
白空间里只剩郑苏妍粗重的喘气声，还有血往头上涌的嗡嗡声。眼前那122个书名在光屏上滚来滚去，每个都像在嘲笑她。十六到二十二岁，六年瞎折腾，六年挖坑不填，最后把自己埋进去了。
回去？得填完这122个坑。不填？就是死透了。
没别的路。
透心凉的绝望从脚底板爬上来，缠得她心口发紧。她想喊，想骂，想问问这破系统和老天爷凭啥，可最后啥也说不出来，就剩一声堵在嗓子眼里的呜咽。
阿灵就那么等着，跟个设定好的玩偶似的，粉色的光在白背景里看着特别扎眼。
时间过得跟熬鹰似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郑苏妍死死盯着光屏，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书名，那些她一时兴起写出来、又随手扔了的角色和世界，好像都在背后哭嚎、质问、骂街……有读者的，也有那些被半路掐断了命的“人”的。
原来世界的太阳，空气，妈炖的汤，没追完的剧，甚至楼下那只不爱搭理她的流浪猫……好多平平常常的事儿涌进脑子里。她不想死。她才二十二岁！好多地方没去，好多好吃的没尝，好多……坑没填完？
这念头冒出来，荒唐得让她想笑，又心酸得想哭。
终于，那股子吓破胆的慌和怒，被更狠的求生欲压下去了。她使劲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一种麻木的认栽，还有点被逼到绝路的破罐破摔。
“行……”她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费了全身的劲，又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我……填。”
阿灵的翅膀好像轻轻抖了一下，跟水面上的涟漪似的。它没对她的服软说啥，就按程序往下走。
巨大的蓝光屏一下子变了样。122本的清单跟退潮似的没了，就剩最顶上一行红得刺眼的字：【请选择你的第一个修复位面】。
下面三个书名像是被人从列表里薅出来，放大了亮晃晃地悬在郑苏妍眼前，个个都透着晦气：
1. 《霸总的契约娇妻带球跑》（怨念评级：★★★★☆）- 都市·狗血·虐恋情深
2. 《修仙之师尊再爱我一次》（怨念评级：★★★★★）- 仙侠·师徒·黑化病娇
“根据怨气大小、世界碎没碎的风险和新手能不能适应，”阿灵那甜不唧唧的电子音还是没起伏，跟念菜单似的，“这三个世界适合当第一个任务。请选你的‘地狱’副本，郑苏妍女士。”
它又歪了歪粉色的圆脑袋，紫眼睛闪着光，补了最后一句，听着轻飘飘的，却重得能砸死人：
“走了啊，马上就出发。”
郑苏妍盯着那行“黑化病娇”的标注，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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