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那天,王晓冉正在帮我整理教案。她的手指划过快递单上的名字,忽然捂住嘴蹲下去,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摸着那封印着烫金校名的信封,忽然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夏天,我和王晓蝶在传达室抢一封薄薄的信,阳光把我们的影子叠成一团。
去医院的路上,王晓冉特意换上了王晓蝶的旧裙子。淡蓝色的棉布连衣裙,领口绣着朵小雏菊,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卷着边——是王晓蝶15岁生日时,王阿姨带着她在县城百货大楼挑的。“我姐说,穿新衣服去重要的地方,运气会变好。”她低头抚平裙摆的褶皱,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病房里的绿萝又抽出了新叶,沿着窗台爬成一片绿。王晓冉把录取通知书轻轻放在王晓蝶枕头边,纸页边缘的“市一中”三个字,和当年王晓蝶志愿表上的字迹几乎重叠。“姐,”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轻轻碰了碰姐姐的手背,“我考上了,跟你当年一样,是全县第二。林老师说,这叫‘传承’,就是把你的梦想,接着往下走。”
话音刚落,王晓蝶蜷在被子里的手指忽然蜷了蜷,像要抓住通知书的边角。指甲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是王阿姨每天用温水擦出来的气色。王阿姨正端着水盆进来,看到这一幕猛地顿住,搪瓷盆“哐当”撞在门框上,她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连衣裙领口的雏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看……你看啊……”她哽咽着说,“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
我把那只樱花书签别在通知书上,两片粉白的花瓣拼成蝴蝶的形状,中间的红绳垂下来,轻轻扫过王晓蝶的手背。她的皮肤比以前温润了许多,不再是那种纸一样的冰凉。“晓蝶,”我俯下身,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你看,晓冉替你拿到了入场券。以后她会带着你的份,去看春天的樱花,去听市一中的早读课,去走我们当年在操场边画了无数遍的路。”
她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了颤,像有只受惊的蝴蝶要从眼睑下飞出来。几秒钟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浅蓝色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像颗碎掉的星星。
王阿姨伸手去擦那滴泪,指尖刚碰到她的脸颊就缩回来,仿佛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是眼泪……真的是眼泪……”她转向我们,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像个孩子,“医生说,流泪是意识恢复的迹象,她在哭呢,她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王叔叔在出租屋里做了一大桌菜。糖醋排骨的甜香漫了满室,王阿姨给每个人盛了碗桂花糕,糯白的糕点上撒着金黄的糖霜。王晓冉举起果汁杯,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映着她发亮的眼睛:“敬姐姐,敬林老师,敬我们没走完的路,和以后要走的路。”
果汁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我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夜,我们蹲在巷口的台阶上,王晓蝶举着冰镇汽水罐,泡沫顺着罐口往下淌:“敬市一中!敬我们的未来!以后要一起考大学,一起住宿舍,一起把樱花书签挂满整个衣柜!”
晚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动桌角的录取通知书,红绳书签在灯光下轻轻摇晃。我忽然明白,有些祝福从来不会消散。它们会穿越时光的缝隙,落在该去的地方,落在该遇见的人身上,像这夏夜的风,带着桂花的甜,带着汽水的凉,带着所有未说出口的约定,温柔地裹住每个正在前行的脚步。
离开时,我回头望了眼病房的方向。那盏暖黄的灯还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月光落在桉树上,叶影婆娑间,仿佛有两只蝴蝶正并肩飞过,翅膀上沾着樱花的粉,沾着夏夜的露,飞向那片早已约定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