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在天没亮时醒来。
凌晨四点二十，宿舍静得像被谁按了静音键。我仰面躺着，左手探到枕头下——那只缺了角的贝壳仍在，边缘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脑子里反复倒带的，却是江陵海边李洙赫问我的那句“你到底是谁”。
小统子小统子蜷成一团光球，飘在我鼻尖：“宿主，你心跳吵得我数据紊乱。”
Ryu我把它拍开：“闭嘴，做正事。昨晚让你查的资料呢？”
小统子它立刻正经起来：“李洙赫，1998 年生，成长轨迹可分为 A、B 两面——A 面是国际 T 台与镁光灯，B 面是废墟、暗房和父亲的旧胶片。母亲在他八岁那年离家，此后父子二人每年只在圣诞节见一次。”
我闭上眼，想象八岁的李洙赫站在废弃游乐场，红色羽绒服映着断头的旋转木马，父亲把相机递给他，说“杀死童年”。那一幕像一根倒刺，扎进我心里，拔不出来。
小统子“还有，”小统子补充，“他 20 岁那年，父亲因胃癌去世。葬礼结束后，他把自己关进暗房三天三夜，洗出 137 张废片，最后只留下一张——就是你们昨天去的那间售票亭。”
我深呼吸，把翻涌的情绪压回去。任务进度 15%，我却好像提前看到了他层层盔甲下的裂缝。裂缝里不是黑暗，是光，只是那光太久没人敢碰。
上午十点，公司舞蹈室。
镜子里的我穿着黑色训练服，汗水顺着下颌滴到锁骨。编舞老师拍着手：“Ryu，这个动作再来一次，腰再低一点，对——”
音乐戛然而止。
李洙赫门口，李洙赫倚在门框，一身黑呢长外套，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胸针——是昨晚我在他毛衣上见过的，一只展翅的鹤。他冲老师点头：“借十分钟，可以吗？”
老师秒懂，比了个 OK，关门退场。舞蹈室只剩我和他，木地板上映着窗外斑驳的日影。
Ryu我擦汗，装作若无其事：“哥，上午好。”
李洙赫他走近两步，站定，垂眼看我：“昨晚没睡好？”
Ryu“……嗯。”
李洙赫“怕我？”
Ryu“不是。”我老实回答，“怕我自己。”
他挑眉，似在等下文。我却弯腰拾起水瓶，拧开，灌了一大口，借吞咽的动作把慌乱压下去。再抬头时，他正盯着我滚动的喉结，目光深得像要把我剖开。
李洙赫“今晚有空吗？”他问。
Ryu我差点呛水：“行程表——”
李洙赫“我替你推了。”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天气，“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Ryu“去哪？”
李洙赫“暗房。”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我自己的。”
下午四点，小统子在我脑子里开作战会议。
小统子“宿主请注意，暗房属于高危场景。根据资料，李洙赫从不带外人进入，连权志龙都只在外间客厅等过。”
我翻着衣柜，挑了一件最普通的白 T 和灰色卫衣，想了想，又把卫衣帽子戴上——仿佛多一层布料，就能多一层安全感。
小统子小统子：“友情提示，暗房光线≈0，请提前开启夜视模式。”
Ryu我：“你当我是猫？”
小统子小统子：“你不是猫，但李洙赫可能是。听说他能在全黑环境下分毫不差地剪片。”
李洙赫六点五十，宿舍楼下那辆黑色 SUV 准时出现。我拉开车门，副驾上放着一只纸袋，里面是一杯热美式和三明治。他单手打方向盘，目不斜视：“先垫两口，省得胃痛。”
我捧着纸袋，指尖被烫得发麻。车子驶出市区，一路向南，钻进一条老旧仓库街。最后停在一栋三层红砖楼前，外墙爬满藤蔓，铁门刷着暗红漆，铜把手磨得发亮。
李洙赫他掏钥匙，声音低：“到了。”
暗房在地下一层。
楼梯狭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又熄灭。铁门推开，一股混合着显影液、定影液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某种古老仪式的祭坛。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李洙赫“怕黑？”他站在我身后，声音擦过耳廓。
Ryu“不怕。”我挺直脊背。
灯没开，只有安全出口标识发出幽绿的光。他绕过我，走向工作台，“嗒”一声，一盏红色安全灯亮起，把空间切成血与墨的色块。墙上密密麻麻挂着晾片夹，胶片垂下来，像黑色瀑布。
我走近一步，看清最近的一张——是废弃游乐场的摩天轮，取景角度和昨天他给我看的旧照片一模一样，只是这张更锐利，像被岁月重新打磨过。
李洙赫“这是我爸死后，我拍的第一卷。”他背对着我，声音混在药水味里，“我一直在找，哪一种黑，才能装下一个人。”
Ryu我喉咙发紧：“找到了吗？”
他转身，手里捏着一张湿淋淋的相纸，红色灯光下，画面尚未显影，只是一片雾。他把相纸放进显影液，轻轻晃动托盘。
李洙赫“我以为找到了。”他盯着逐渐浮现的影像，自嘲似的笑，“结果越洗越空。”
我屏息，看那张纸显出轮廓——是一只手，掌心向上，指缝间漏下一道光线。我认出那是他的手，骨节分明，生命线极长，却在中途断开一道细缝。
Ryu“你呢？”他忽然抬眼，隔着红色灯光看我，“你的黑里装着什么？”
我心脏漏跳一拍。
Ryu“我……”我张了张嘴，系统警报在脑内尖锐响起，提醒我禁止泄露快穿者身份。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答案，“装着一个没完成的约定。”
李洙赫他挑眉，没追问，只是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台相机——纯机械，老式胶片，镜头上有一道裂纹。“试试？”
我接过相机，沉甸甸的金属在掌心升温。他走到我身后，左手覆在我手背，带着我调焦、上弦。他的呼吸拂过我耳后，像一片雪落在颈窝。
李洙赫“拍我。”他说。
我转身，取景框里，他站在红色安全灯下，睫毛投下细长的影，像两把小钩子。我按下快门，胶片发出轻微的“咔哒”。
李洙赫“再来一张。”他忽然伸手，把我拉进怀里。相机卡在两人之间，镜头对着天花板。我僵住，听见他低笑：“别怕，只是借位。”
快门声第二次响起。
李洙赫暗房里安静得只剩心跳。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轻得像幻觉：“Ryu，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味道？”
我浑身血液瞬间结冰。
小统子系统警报狂飙到红色：【世界意志波动！立即修正！】
我猛地后退半步，相机差点脱手。他却先一步稳住我手腕，掌心温度透过皮肤，像烙铁。
Ryu“开玩笑的。”他松开手，语气恢复平静，“吓到了？”
Ryu我扯出一个笑：“……有点。”
李洙赫他转身，把显影液倒进废液桶，动作利落：“走吧，再待下去，你会被药水腌入味。”
回市区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车窗半降，夜风把烟草味吹散。我靠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相机背带，脑子里反复回放他那句“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统子小统子在意识海里小声哔哔：“宿主，他怀疑值 42%，还在安全范围。但再这样下去，世界意志可能会强行重启。”
Ryu我攥紧相机，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我知道。”
李洙赫车停在宿舍后门。我推门下车，却听见他在背后叫：“Ryu。”
我回头。
李洙赫他降下车窗，路灯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毛边：“明天我 32 岁生日。”
我愣住。系统从没提过这个细节。
李洙赫“不办派对，也不收礼物。”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如果你想……可以来陪我吹个蜡烛。”
Ryu我喉咙发紧：“几点？”
李洙赫“凌晨四点，汉江大桥。”他说完，车窗升起，尾灯消失在拐角。
小统子我站在原地，夜风吹得眼眶发涩。小统子飘出来，尾巴甩成螺旋桨：“宿主，你完了。”
Ryu“嗯？”
小统子“32 岁生日，凌晨四点，汉江大桥——这是他爸自杀的时间。”
我指尖一颤，相机差点掉地上。
凌晨三点五十，我拎着一只巴掌大的草莓蛋糕，站在汉江大桥的人行道上。桥下江水漆黑，像一块凝固的墨。风很大，吹得蜡烛直晃，我用手拢着火苗，生怕它熄灭。
李洙赫三点五十八，摩托引擎由远及近。他穿着昨晚那件黑呢外套，没戴头盔，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看见我手里的蛋糕，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真小。”
Ryu“就两个人，够吃。”我把蛋糕举高，“许愿？”
他摇头，接过蛋糕，直接把蜡烛吹灭。黑暗重新合拢，只剩桥灯昏黄。
李洙赫“我爸死那年，我 20 岁。”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江风里，“那天也是凌晨四点，他给我打电话，说‘洙赫啊，对不起’。我没听懂，等赶到医院，已经晚了。”
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李洙赫“后来每年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里，”他继续说，“不是为了纪念，是为了提醒自己——别成为他。”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蛋糕在他手里显得更小，奶油被风吹得起皱，像一张哭泣的脸。
李洙赫“Ryu。”他侧头看我，眼底映着桥灯，像碎掉的星河，“你说，如果那时候有人陪着他，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Ryu我喉咙发苦：“会。”
李洙赫他笑了，眼尾弯出细小的纹路：“所以，谢谢你今晚来了。”
我摇头，忽然伸手，握住他手腕。掌心相贴，他的脉搏在我指尖下跳动，一下，一下，像濒死的鸟重新学会飞翔。
Ryu“李洙赫。”我声音发颤，“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陪你。”
李洙赫他看着我，睫毛上沾了水汽，却固执地不肯眨。良久，他低头，额头抵在我肩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那一瞬间，系统提示音在我脑内响起：
【任务进度：25%】
小统子没有攻略，没有台词，只有一个约定。小统子安静得不像话，半晌才小声说：“宿主，你好像真的在救他。”
我抬头，天边泛起蟹壳青。第一缕晨光落在李洙赫发梢，像给他镀了一层柔软的边。我轻轻回抱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杉香，混着江水的腥。
Ryu“不是救。”我在心里回答小统子，“是陪他一起活。”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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