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转学生与医务室
八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黏稠地糊在教室的窗玻璃上。沈昭站在讲台旁，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捏着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粉笔灰簌簌落下，他写的"昭"字最后一勾突然断了笔锋，就像他此刻漏跳半拍的心脏。"新同学有先天性心脏病，大家注意别让他剧烈运动。"班主任的声音穿过嗡嗡作响的耳鸣传来，沈昭看见前排几个女生交换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好奇与怜悯的目光他太熟悉了。
他低头整理书包带子，听见后排传来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老师，我陪他去领校服吧。"沈昭抬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倚在后门框上，蓝白校服松垮垮地挂着，锁骨处沾着未干的汗渍。
阳光从他背后漫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男生三两步跨上讲台，沈昭闻到他身上有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我是周予安。"
男生伸手要接他书包，沈昭下意识后退半步，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
周予安的手僵在半空，突然变魔术似的从裤兜掏出一颗水果糖，"吃糖吗？草莓味的。"
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沈昭想起上周主治医生的话："最多再撑一年。"他接过糖，指尖碰到对方掌心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篮球留下的痕迹。
去后勤处的路上蝉鸣震耳欲聋。
周予安一边走着，一边娴熟地转动手中的篮球，动作轻巧而随意。突然，他用球轻轻碰了碰沈昭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关切：“你脸色好差。”沈昭刚想开口回应，却觉眼前骤然炸开一片金星，视线瞬间模糊成混沌的光斑。耳边传来篮球砸在地上沉闷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支撑，向后倾倒，但还未等冰冷的地面触碰到他，一双手已从背后稳稳接住了他下滑的身躯。
消毒水的气味刺进鼻腔时，沈昭意识到自己躺在医务室床上。校医拉上隔帘的声音像剪刀裁开布料，他听见周予安在外面问："他会死吗？"问得那么直接，像在问明天会不会下雨。"现在不会。"校医的回答同样干脆。
沈昭数着心跳，从枕头下摸出那颗没拆的糖。糖纸被他抚平夹进课本扉页时，隔帘突然被拉开，周予安逆光站着，手里晃着两瓶葡萄糖口服液："班主任说我们以后是同桌。"
窗外的悬铃木沙沙作响，沈昭看见周予安的运动鞋尖沾着泥，左鞋带上有个歪歪扭扭的结——是接住他时踩进花坛弄的。这个发现让他心脏又疼了一下，这次不是因为病症。
第二节：草稿本上的心电图
雨水顺着窗框缝隙渗进来，在沈昭的数学卷子上洇出浅灰色的痕迹。他盯着那道水痕看了很久，直到它蔓延到选择题第三题的选项C上——和周予安昨天说的答案一样。
"喂，借我橡皮。"周予安的手肘碰过来，带着篮球场回来的热气。沈昭把橡皮推过去，看见他手背上结痂的擦伤。上周体育课周予安非要教他投篮，结果他刚跑两步就眼前发黑，反倒是周予安为了扶他摔破了手。
橡皮在课桌上来回滚动，周予安突然凑近："你本子上画的什么？"沈昭猛地合上草稿本，但对方已经看清了那些起伏的线条。"心电图？"周予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呼吸扫过沈昭耳尖，"画得挺专业啊。"
教室后排突然爆发大笑，沈昭趁机把本子塞进抽屉。他书包侧袋里的药瓶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周予安的目光立刻追过去，却在接触到沈昭苍白的嘴唇时转了方向。"放学去看我打球呗？"他扯开话题，手指在桌面上敲出鼓点，"就坐着看。"
雨停了，阳光破云而出。沈昭在操场边缘的梧桐树下摊开英语书，却一页都没翻动。他的视线黏在球场中央那个腾空的身影上，周予安起跳时衣摆掀起，露出一截腰线，投进三分球后会朝他的方向比大拇指。
"同学，帮我们拍张照好吗？"啦啦队的女生把手机塞给沈昭。透过取景框，他看见她们亲密地围住周予安，其中一个踮脚给他擦汗。按下快门的瞬间，熟悉的刺痛从心口炸开，沈昭差点摔了手机。
回教室的路上，周予安追上来抢他手里的矿泉水。
"生气了？"他仰头灌水时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滴在校徽上。沈昭摇头，从书包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丸干咽下去。周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
晚自习时沈昭发现草稿本不见了。他急得冒冷汗，那上面除了心电图还记着药量变化。后门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周予安带着一身夜风坐下来，把本子轻轻放回他桌上。"掉篮球场了。"他声音有些哑，递来一盒新买的玻璃糖，"柠檬味的，比草莓酸。"
沈昭翻开本子，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今天你的心跳频率比昨天快，是不是因为我？"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初学钢笔字。他咬碎嘴里的糖，酸得眼眶发热，在下面补了句医嘱："心动过速，需卧床休息。"
周予安凑过来看，头发蹭到他脸颊。沈昭闻到他发梢有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汗酸，心跳监测仪上的曲线又开始爬坡。
第三节：血渍与水果糖
期中考试前一周，沈昭在周予安家复习到深夜。周妈妈端来的姜糖水在桌上放凉了，沈昭盯着杯沿的月牙形缺口发呆，听见周予安在厨房嚷嚷："妈！说了不要放姜！"
"你小时候发烧就爱喝这个。"周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小沈脸色不好，喝点暖的。"沈昭捧起杯子，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想起自己母亲最后一次煮姜汤，是在父亲签完离婚协议的那天，锅里飘着的姜片像惨白的尸块。
"发什么呆？"周予安夺过杯子一饮而尽，被呛得直咳嗽。沈昭笑着抽纸巾给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里渗出血丝。他慌忙攥紧纸巾，但周予安已经看见了。
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到最大。沈昭搓洗着手上的血渍，镜子里的人嘴唇青紫。门被推开时他下意识把染红的纸巾团扔进垃圾桶，但周予安直接掀开了盖子。
"我网上查过。"周予安的声音在瓷砖间碰撞，"咯血是左心衰加重的表现。"沈昭的眼镜滑到鼻尖，看见对方运动鞋上自己刚才滴落的血点，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回家路上起了雾。周予安执意要背他，沈昭趴在他背上数他的脚步声。"我爸妈离婚时我装病。"周予安突然说，"吞了整板感冒药，结果只是睡了整天。"沈昭把脸埋在他肩窝，闻到血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沈昭在校门口捡到周予安的校牌。照片里的男孩笑得没心没肺，他鬼使神差地吻了吻塑料封皮，抬头正看见本人咬着煎饼果子跑来。"干嘛偷我校牌？"周予安凑近他耳边，"是不是暗恋我？"
沈昭的指尖在口袋里碰到药瓶。他想起医生说的"不能受刺激"，却脱口而出："是又怎样？"周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煎饼酱汁顺着指缝滴在校服上。
整个上午他们都没说话。午休时沈昭在课桌里摸到一张纸条："放学天台见。"字迹潦草得像在生气。他吞了双倍剂量的药片，数着心跳等放学铃响。
天台的风很大。周予安背对他站在栏杆边，校服被吹得鼓起来，像张满的帆。"我查了资料。"他没回头，"你这种病...不能接吻对吧？"沈昭的指甲陷进掌心，药瓶在口袋里哗啦作响。
周予安突然转身，手里晃着半盒水果糖。"那就等你能吻了再说。"他剥开糖纸塞进沈昭嘴里，指尖蹭过下唇，"但你现在可以喜欢我。"芒果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沈昭尝到咸涩的血味——他把口腔内壁咬破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叠在一起。沈昭数着周予安的睫毛，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周予安突然按住他左胸："跳这么快，要不要叫救护车？"沈昭摇头，在渐暗的天色里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回家路上经过药店，周予安非要买电子血压计。店员推荐情侣款时，沈昭的红晕从脸颊漫到脖子。周予安大笑着搂他肩膀，却在无人处突然严肃："我会记住你所有的正常数值。"
路灯突然亮起来，沈昭看见周予安眼里有泪光。他悄悄把带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心想明天要买更多玻璃糖纸——要足够写一千遍"周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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