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体温计上的红线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起来。
周予安抱着一袋刚洗好的草莓推开307病房的门,发现沈昭的床前围满了医生。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刺进耳膜,屏幕上原本规律的绿色波形变成了一团混乱的锯齿。
"血压70/40,血氧89......"
"准备强心针!"
医生们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周予安僵在门口,草莓从塑料袋里滚落,在瓷砖上砸出鲜红的汁液。他看见沈昭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冻僵的树枝。
三天前还笑着给他绣护身符的人,现在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出去!"护士发现了他,厉声喝道。
周予安倒退着撞在走廊墙上,后背贴着冰凉的瓷砖滑坐在地上。草莓汁渗进他的球鞋缝里,像一滩干涸的血。
第二节: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
ICU的探视时间只有每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
周予安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沈昭躺在各种管线缠绕的床上,像个被缝补过度的布娃娃。他的胸口贴着电极片,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腕上同时扎着三路输液针——淡黄色的营养液,透明的抗生素,还有一袋暗红色的血浆。
"他昨天清醒过五分钟。"护工王阿姨递给他一杯热水,"问你来着。"
周予安的手抖得拿不住杯子,热水洒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他说什么?"
"就问......你考得怎么样。"王阿姨的声音突然哽咽,"然后又说......别来了,医院细菌多......"
玻璃窗反射出周予安扭曲的脸。他想起高考最后一天,沈昭被紧急送回医院时,手里还攥着那张写满考试提醒的纸条。而现在,那张纸条就折在他口袋里,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
监护仪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医生们冲进去时,周予安看见沈昭的身体在病床上弹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除颤仪的电极板压在他单薄的胸膛上,病号服被扯开,露出更多狰狞的疤痕和淤青。
"200焦耳!准备!"
"clear!"
沈昭的身体又一次弹起,又落下。周予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第三节:病历本上的新数字
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弥漫着咖啡和酒精混合的气味。
"EF值降到15%了。"医生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病历本上敲了敲,"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予安盯着那个数字,突然想起半年前沈昭第一次住院时,EF值还有35%。那时候他们还能偷偷溜去天台看星星,沈昭还能一口气讲完三道数学大题。而现在,15%意味着什么,医生不说他也明白。
"还有......"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的肺部感染很严重,抗生素已经用到最高级别了。"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了突然开始嘶鸣。刺耳的声浪里,周予安听见自己问:"他......疼吗?"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们会用最大剂量的镇痛剂。"
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前,周予安机械地往投币口塞硬币。易拉罐滚出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沈昭喝不了碳酸饮料——心脏负荷太大。最后他拿着那罐冰可乐蹲在消防通道里,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第四节:夜雨中的电话
凌晨两点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刀劈开黑夜。
周予安从床上滚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顾不上疼。电话那头是护工王阿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沈说要见你......"
暴雨拍打着出租车窗户,雨刷器徒劳地划出一道道水痕。周予安冲进医院时,浑身湿得像只落汤鸡,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
ICU的玻璃窗前,沈昭的父母已经站在那里。沈妈妈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看见周予安,她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病床上的沈昭似乎感应到什么,慢慢转过头。他的眼睛在氧气面罩下显得格外大,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医生破例允许周予安穿着隔离服进去,但只能待五分钟。
"周......予安......"
沈昭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周予安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现在更凉了,像是已经有一半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在......"
沈昭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划,是个对勾的形状。周予安突然明白他在问什么:"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用你教的方法解出来了......"
氧气面罩下,沈昭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目光移向床头柜,那里放着周予安的高考准考证。
"我答应过......"沈昭的声音越来越轻,"要给你带......草莓大福......"
窗外的暴雨更急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得急促,医生们冲进来时,周予安被强行拉开。他最后看见的,是沈昭努力睁大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唇——
像是在说"对不起"。
——青春就是,即使知道要失去,也要笑着说完最后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