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夜,谢云漾酒盏叩案:“姐姐桃林救命之恩,当得一曲桃夭贺。”
丝弦裂帛而起时,我脊骨猝然灼烫如熔铁。
“呵,”我反手撕裂脊柱抽出血琉璃长链,
“用我劫骨点的魂灯——”
“诸位听得可欢喜?”
首座墨循手中青玉盏砰然炸碎。
他指尖玄雷引动九霄的刹那,我足下九幽煞火已缠住他喉骨:
“不想听?晚了。”
“这曲《劫千山》——”
“诸位贵胄,跪着听完。”
宫灯煌煌,恍若白昼。
“桃夭”的尾音带着刻意放大的余韵,在暖融的酒气和香料气息里袅袅盘旋。谢云漾纤纤指尖一松,剔透的琉璃盏叩在紫檀案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一声“叮”。
“姐姐当年桃林之中,为救墨循哥哥,那般金尊玉贵的身子,不惜以血肉饲鹰鹫,才拖到援兵到来……” 少女娇软的声音带着七分崇敬、三分恰到好处的哽咽,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大殿里清晰可闻。她微仰着脸,眼波流转,投向御座左下首雍容端坐的谢云岫,又仿佛不经意般,滑过邻席墨循那不动声色的玄衣侧影,最后落在对面末席,那个几乎被锦绣华服淹没的、脊背挺直却形单影只的身影上——林听晚。
字字如针,淬着旧伤口的毒。
林听晚安静地坐在那里。案上未动的白玉盏盛着澄澈的美酒,倒映着头顶流光溢彩的宫灯,也映不出她眼底丝毫波澜。直到谢云漾那句话落地。直至那刻意拔高的“桃林”、“血肉饲鹰鹫”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猛地撕开早已结痂的旧创!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绝对源于灵魂深处的灼烫,猝然自脊骨最深处炸开!那感觉不像祠堂地脉煞气的倒灌,而是某种铭刻在她骨血最深处的烙印,被人以恶念为引、以“桃林”这个地点为匙,猛地激活!
那不是痛。是焚!是脊柱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烙铁同时贯穿!要将那根支撑她的骨头从里到外活活熔成灰烬!骨头在熔化、在哀鸣、在迸发出焚尽灵魂的尖叫!
“呵……” 一声极低、极冷、仿佛自九幽冻土最深处刮来的嗤笑,从林听晚几乎咬碎的牙关中逸出。
这低笑在死寂的宫宴上如同鬼魅低语,清晰得令人汗毛倒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钉死在她身上。
御座之上,老皇帝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右下首的谢云岫,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柔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更近处,墨循一直搁在扶手上、苍白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绷得泛白,深邃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攫住那道单薄的身影。
在无数道汇聚的惊疑、鄙夷、看戏般的目光中,林听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牵线木偶,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的右手,越过单薄颤抖的肩膀,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诡异角度,五指成爪,深深地、狠狠地向后——抓住了自己剧烈震颤的脊梁!
“嘶啦——!”
一种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仿佛坚韧皮革被暴力撕扯碎裂的声音,响彻每一个人的鼓膜!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道骤然迸射、璀璨妖异到极致的……血琉璃光华!
并非祠堂中煞气的暗红,也非寻常火焰的赤金。那光,是凝固的岩浆深处方能萃取的血色,纯净、剔透、燃烧着熔炼灵魂的高温,却又散发着九幽深渊的死寂!一条拇指粗细、晶莹剔透如血色琉璃凝成的长链,伴随着令人胆寒的撕裂声和喷溅而出的几滴滚烫骨髓,硬生生被她从自己抽痛到几乎断裂的脊柱中,拽了出来!
血琉璃长链滴淌着灼热的骨血,末端垂落在铺着华贵波斯地毯的金砖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烫出几个微小焦黑的窟窿。一股无法言喻、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凶戾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大殿!烛火疯狂摇曳、忽明忽灭,丝竹管弦的余音瞬间被碾碎!宾客席上金樽玉盏无声嗡鸣!
林听晚拖着那条源于她自身血肉骨殖的、散发着焚世气息的凶物,缓缓地、一步一步,踏着死寂走向宴席中央。琉璃血链在她身后拖行,在地毯上烫出一线扭曲的焦痕,散发出皮肉焦灼的恶臭。她脸色惨白如鬼,唇色却红得惊心动魄,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两颗烧透的暗红星辰,里面翻涌着岩浆般的熔金死意。
她的目光,如同毒龙之眼,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骇失色的贵胄脸孔,最终,定格在席间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缩的谢云漾脸上。
那目光没有恨,只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冰冷的了然。
“用我劫骨点的魂灯——”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气力将竭的沙哑,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在场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谢二小姐,” 血琉璃链梢无风自动,指向瑟瑟发抖的谢云漾,链身光华灼得空气都在扭曲,“还有在场的诸位……贵人。”
唇角勾起一个碎裂冰川般的弧度。
“今夜这贺寿曲……”
“听得可还——欢、喜?”
“砰——!”
一声刺耳的炸裂!左下首,墨循掌中那只价值连城的青玉冰纹杯,毫无征兆地爆成一捧青绿色的粉末!碎屑混合着尚未倾洒的冷冽琼浆,飞溅在他玄色衣袍前襟,留下深色的湿痕。那双惯来幽深无底的眸子,此刻已被某种近乎实质的浓黑风暴彻底吞噬!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绝对凶物当面挑衅而激起的毁灭冲动,在他眼底疯狂涌动!殿内压抑的空气仿佛被投入熔炉,骤然绷紧到极致!高阶修士独有的恐怖灵压如实质般散开!
“放肆!” 一个威严的声音伴着森然威压当头压下,试图压制这无法无天的狂悖。
墨循周身缠绕的冰冷电弧终于彻底爆发!指尖一点近乎实质的玄紫雷光悍然跃动,引动殿外九天罡风呼啸——九霄玄雷引!
晚了。
就在那象征着天道刑罚、可劈山裂海的玄紫雷光即将劈落的万分之一刹那——
林听晚甚至未曾抬眼看他一下。
她只是足尖,轻轻地、极其随意地,在铺着华美地毯的金砖上……点了一点。
无声无息。
那地底深处,被宫阙禁制和万千龙气镇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九幽煞脉,却在此刻发出了贪婪而狂暴的共鸣!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体玄铁的漆黑色焰流,像从地狱熔炉深处探出的亿万活蛇,以超越时间认知的速度,凭空自光滑如镜的金砖之下猛然窜出!并非扑向雷光,而是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墨循那尚在半空、引雷施法的手腕、手臂,瞬间盘绕封锁筋络!更有数道黑焰如活物般疾蹿,顷刻间已死死缠锁在他脆弱的脖颈喉骨之上!
九幽煞火!真正的、最纯粹的、沾染一丝便足以蚀魂销骨的原始污秽!
墨循引动玄雷的手势骤然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命门!狂烈的雷光在他掌心跳动挣扎,发出震耳的噼啪爆鸣,却被那看似纤细的黑色火线死死锁住根源!狂暴的反噬灵力猛然倒卷!
“咳……” 一声压抑不住的气血翻涌之声从墨循喉中呛出,一线殷红猝然自唇角滑下。
这突兀的血色刺目至极,让无数端坐的贵胄勋爵眼瞳骤缩,倒吸寒气!墨循!御殿使墨循!那个在盛京如同神祇代行、不可一世的墨循!竟被……锁喉?!
大殿彻底死寂。针落可闻。唯有煞火缠绕骨骼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烛火疯狂摇曳的噼啪声。
林听晚拖着那条熔骨灼魂的琉璃血链,终于走到了整个宫宴殿堂绝对的中央,离御阶九步之遥。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那目光,如同冥府深处的君主扫视跪伏的亡灵。
凶戾,苍冷,漠然。
“不想听?”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如寒铁磨过冰面,带着一丝碾碎万物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威能。
“晚了。”
血琉璃长链倏然绷直,链梢直指苍穹!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万古怨灵齐声嚎哭的破空厉啸,骤然撕裂了极致死寂的宫殿穹顶!
伴随这凄厉呜咽的,是林听晚最后响彻金殿的宣判:
“这曲《劫千山》——”
万千凶魂齐嚎!九幽煞火狂舞!
“诸位贵人,跪稳了——”
“本座的贺礼,要仔细听完!”
轰!!!仿佛整座华贵宫阙都在凶魂戾魄的哭号与煞火焚天的魔音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