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墙，呼吸尚未平稳。少年靠在对面墙上，身影单薄得像片落叶。夜风穿过巷道，卷起几缕药草味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盘旋。
“你身上有伤。”
谢昭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了沉默里。
少年没动，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右手按着左臂袖口，那里已经洇开一片暗红。
“刚才在石室……”谢昭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
少年终于抬头，目光与他对上。那眼神比刚才更冷，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现在不是时候。”
他说。
谢昭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他往前迈了一步，巷子太窄，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步之遥。
“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从你带我逃出天牢开始，你说过多少次‘现在不是时候’？可你有没有想过——”
他咬牙，“我想知道我是谁。”
少年依旧沉默。但谢昭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在压抑什么。
“那个幻象里的陆隐……”谢昭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我夺了他的躯壳。你说我不是完整的，我们只是碎片。”
他盯着少年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双眸子里挖出答案，“那你呢？你是谁？为什么你能救我？为什么你愿意帮我？”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巷子里仿佛连风都停了。
少年缓缓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笑容轻得几乎看不见，却让谢昭心里猛地一沉。
“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少年低声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可你知道吗？每多告诉你一点真相，封印就松一分。”
“封印？”
谢昭皱眉。
“是控制我们的锁链。”少年睁开眼，目光幽深如夜，“你以为你的痛苦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你以为我救你，是因为同情？”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谢昭下意识伸手扶他，却被少年轻轻推开。
“别碰我。”
少年喘着气，声音却异常清晰，“我现在撑不住多久，一旦封印完全破裂……”
话没说完，他忽然踉跄了一下，靠着墙才勉强站稳。谢昭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脸色白得吓人。
“你到底在忍什么？”
谢昭抓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小，“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少年抬头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疏离，而是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痛楚，又像是某种深深的疲惫。
“如果我说……”他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说，我就是你一直想找到的那个答案呢？”
谢昭愣住了。
少年继续说：“如果你知道，我之所以能救你，是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碎片的一部分呢？”
空气仿佛凝固。
谢昭的手慢慢松开，退后半步。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你才是寄生者？”
少年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我被困得更深，藏得更久？”
谢昭脑海中猛地闪过幻象中那个跪在血泊中的少年。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为何背叛？”
那人当时这样问他。
谢昭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如果我真的只是……寄生者……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谢昭抬起头，发现少年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嘴唇泛青，额头的汗越来越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语气急促起来：“你的伤……是不是因为刚才在石室触发了封印？”
少年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和什么做挣扎。
“别说话。”他低声道，“让我……缓一下。”
谢昭站在原地，手紧紧攥成拳。他从未如此无力，也从未如此愤怒。
“我不信。”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你害怕。你怕我接受不了，还是你怕你自己……也会动摇？”
少年猛然睁眼，眼神里闪过一道锋利的光。
“你太弱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若非你太弱，我们本不该融合。”
谢昭心头一震，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听到了。”
少年的眼神冷了下来，“你以为我愿意等到你被打入死牢才出手？你以为我愿意和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共用一副躯体？”
谢昭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你救我，是因为你不得不救？”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靠回墙上。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脸色苍白得吓人。
谢昭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愤怒、疑惑、不甘、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心底翻涌。
他忽然想起幻象中那个雪地里的画面。自己倒在地上，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皇袍的男人。那人蹲下身，将一瓶毒酒递给他。
“替我活下去。”
那一刻，他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可现在看来，那或许正是他自己。
“我们……到底是谁？”
他低声问。
少年闭着眼，声音虚弱：“我们是错位的命运，是不该存在的残片。”
谢昭沉默了很久，忽然伸手扶住少年的手臂：“你撑不住了。”
少年没有拒绝，任由他扶着。他的身体很凉，像是冰一样。
“封印……快撑不住了。”少年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痛苦，“它会撕裂我们……除非……”
“除非什么？”
谢昭急切地问。
少年没说话，只是缓缓转头看向他。那一瞬间，谢昭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情绪——不是恨，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远处忽然传来钟声。三长两短，节奏诡异。
少年猛地睁开眼，声音陡然清醒：“他们要动手了。”
谢昭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挣脱他的搀扶，缓缓站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准备好了吗？”
少年低声问。
谢昭看着他，喉咙发紧。他想说“没有”，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脚步声很轻，却带着某种决绝。
谢昭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夜风吹起少年的衣角，那抹暗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低声自语：“我们……真的只能是碎片吗？”
钟声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的鼓点。浮云阁的夜晚，杀机四伏。
少年踉跄着扶住墙，指节泛白。他喘息声很重，像是肺里灌了冰碴。谢昭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残留着刚才触碰时的凉意。
“你到底在忍什么？”
谢昭声音发哑。
少年没抬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却依旧靠着墙，像是随时会倒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有些事，知道得越清楚，死得就越快。”
谢昭皱眉：“所以你在等我死？”
少年猛地抬头，眼神锋利如刀。他盯着谢昭，像是要把他钉死在那句话里。
“你以为我不敢？”
他说。
谢昭没有退缩，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你现在就动手。”
他说。
空气骤然凝滞。远处传来猫叫，凄厉刺耳。
少年的手慢慢攥紧，指节咯吱作响。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差，嘴唇已经泛青。
“你……”
他咬牙，“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逼什么。”
“那你告诉我。”
谢昭往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退让的狠劲，“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想再被人当成寄生虫。”
少年忽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你以为你现在活得像人？”
他说，“你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都不知道。你以为你逃得出浮云阁？你以为你能活到天亮？”
谢昭沉默。
少年缓缓靠回墙上，闭上眼。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轻声说，“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你的命。可你若死了，我也会跟着死。”
谢昭心头一震。
“什么意思？”
他问。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冷汗不断渗出。
“封印撑不住了。”
他说，“它要撕裂我们。”
“怎么才能阻止它？”
谢昭急切地问。
少年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谢昭脸上。那一瞬间，谢昭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情绪——不是恨，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只有一个办法。”
少年低声说，“我们必须找到源头。”
“源头？”
谢昭皱眉。
“那个把我们变成碎片的人。”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决绝，“他在浮云阁。”
谢昭还没来得及反应，远处忽然传来钟声。三长两短，节奏诡异。
少年猛然睁眼，声音陡然清醒：“他们要动手了。”
谢昭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挣脱他的搀扶，缓缓站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准备好了吗？”
少年低声问。
谢昭看着他，喉咙发紧。他想说“没有”，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脚步声很轻，却带着某种决绝。
谢昭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夜风吹起少年的衣角，那抹暗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低声自语：“我们……真的只能是碎片吗？”
钟声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的鼓点。浮云阁的夜晚，杀机四伏。
少年踉跄了几步，忽然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力气。
谢昭冲上前扶住他，感觉到他身体滚烫。
“你怎么回事？”
少年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符咒……失效了。”
“什么符咒？”
“封印……”少年艰难地喘息着，“我用符咒……压制……但它……快撑不住了。”
谢昭低头看他袖口，发现里面露出半截染血的符纸，纹路诡异，像是蛇鳞。
“这是什么？”
“保命的东西。”
少年声音断断续续，“但代价……是命。”
谢昭心头一震。他终于明白少年为何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手，却又在事后迅速退开。
“你早就在透支自己。”
他说。
少年没否认。他靠在谢昭肩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听着……”他低声说，“等会儿……他们会来……我们必须……突围。”
“你撑得住吗？”
“不撑……也不行了。”
少年抬起手，将什么东西塞进谢昭掌心。那是一个小巧的青铜物件，冰冷沉重。
“这是……”
“源之匣的钥匙。”
少年眼神涣散，“找到它……一切才有解。”
谢昭握紧钥匙，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过谢昭耳边，钉入身后石墙。
战斗爆发。
少年猛地推开谢昭，抬手打出一道符咒。蓝光闪烁，形成一道屏障，挡下第二波攻击。
“走！”
他喊。
谢昭没有犹豫，拔腿就跑。少年紧随其后，边跑边往空中撒出几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燃烧，化作火球砸向追兵。
他们一路冲出巷子，来到一条宽阔街道。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在地面打转。
“那边！”有人喊。
十几个黑衣人从两侧包抄过来，手持弓弩。
少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兵。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
“谢昭。”
他低声说，“你往东走，我会引开他们。”
“不行！”
谢昭抓住他的手腕，“我不会丢下你！”
少年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你还是不懂……我们从来都不是两个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谢昭推向前方，自己则迎向冲来的黑衣人。
谢昭踉跄几步，回头看见少年挥出一掌，掌风掀起一阵狂风，将几个黑衣人掀翻在地。但他自己也被一箭射中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快走！”
少年大喊。
谢昭咬牙，转身奔向东面。背后传来打斗声，还有少年断断续续的呼喊。
他不敢回头看。
跑了很久，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谢昭才停下来。他喘着气，握紧手中的钥匙。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昭猛地转身，却看到少年正靠在一棵树旁，脸色惨白，嘴唇发青。
“你怎么……”
“咳咳……”少年咳嗽几声，嘴角又溢出一丝黑血，“我说过……我们从来都不是两个人。”
谢昭冲上前扶住他，发现他身体比刚才更凉。
“你不能再撑了。”
他说。
少年笑了笑：“我尽力了。”
“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
“没用的。”少年摇头，“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谢昭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他们之间该有的接触。
“记住……”他低声说，“源头……就在你心中。”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缓缓落下，眼睛也闭上了。
谢昭愣在原地，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颤抖着伸手探少年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
“你不能死……”他喃喃道，“我们还没有……找到答案。”
谢昭深吸一口气，弯腰将少年背起。少年的身体很轻，像是没有重量。
他迈开步伐，朝着东方走去。身后，浮云阁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十二座钟楼同时鸣响，钟声悠远而沉闷，像是某种仪式即将开始的预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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