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居...
二楼靠窗的单间里，一个胖子静静坐在桌旁。
桌子周围其他椅子都已经撤去，独留最后一把放在他的对面。桌上的砂锅在下方蜡烛的燃烧下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气息，桌上一桌子原封未动的酒菜也散发着香气。
他就这么等着，好像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时钟指向八点整时，房门被打开，一个人男人沉默着走进单间，坐在了胖子的对面。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去了数分钟，但在两个人心里，好像有几十年那么漫长。二人回想着的，是四十年前，那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光明的时代。大家都有自己美好的理想和未来，一起不惧牺牲，并肩作战。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原本的几十号人，只剩下了两个坐在桌子两头的男人。
“三达，你来了。”胖子开口了，“我以为，我不发请帖，你就不回来了呢。”
“是的，我来了。”沉默的男人也开口了，“你不发请帖，我也知道你请的是谁。”
“这是萧和尚回来以后最喜欢的馆子...”那胖子夹起一筷子凉拌鱼皮，放到了自己碗里，然后说道，“但你杀了他。”
对面的男人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鱼皮，没有动筷子，“我没有杀他。”
“但他没有回来...只有你回来了。”
“我给了他选择，如果他选对了，他就还能出来。”
“你这是在逼他死。”
“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可以不死...永远不死。”
胖子语气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逢魔必诛！那是你说的！你难道忘了吗？为什么要逼别人入魔呢？你自己一个人的堕落难道还要腐蚀其他人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将一盘墨鱼丸子下进了锅里。他只是微微倾斜盘子的角度，可盘子里的墨鱼丸依旧一个接着一个因为重力作用不可避免地滚进了锅里。
胖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停手吧，已经足够了...破军，子恒，小易...都是我一一个个看着长大的，虽然你不在，可也是我们一起招进来的。”
“不是我干的...我没得选。”
“但你能阻止他，虽然你失踪了三十年...”
“我办不到。”男人放下了筷子。
“为什么？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不过这是复制品，正品还在岛上。”胖子拿出了一卷皮纸。
“我也已经不是我了，他也已经不算是他了。”那个男人看也不看胖子推到自己面前的皮纸，“他已经以为我死了，所以计划早已定下，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哪怕是我没死，也难以阻挡离开弓弦的箭了。”
“不...只要你站出来，就还来得及。”胖子语气里的情绪低落。
男人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菜。
胖子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又如此陌生的男人。
“所以，他们是谁？林枫...他一个人办不到的。”胖子想着，“黄然？不对，他太年轻了...”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眼里划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们是你的敌人，他们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们一样。”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好像陷入了泥沼一般，无论是上头，还是下面，都罩上了一层迷雾吗？自从失去了吴白毛以后。”男人说。
“为什么？因为‘他们’吗？”胖子猛然抬头，盯着对面的男人问。
这男人点了点头，“是的，你是我们三个中...不，整个‘特别办’乃至于宗委会，都是首屈一指的聪明人。即使是黄然，郝正义他们，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他们顶多胜过你一两次，但最终的胜利将是属于你的。”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次于你，这点你比我要清楚，高亮。”男人和自己的旧友对视在一起，“还是说，我可以叫你的曾用名，‘司马孝良’。”
名为高亮的胖子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一切以来的疑惑到这里都解开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知道，那四个字代表的含义。这是他创立民调局的根基来源，同样也有能够摧毁民调局的力量。
而眼前这个男人培养出来的林枫，如今已经成为了最锋利的刀，哪怕是这个男人自己，也无法阻挡了。
“三达，最后麻烦你个事儿行吗？”高亮缓缓站起了身。
“你说。”
“替我收尸。”
“为什么？你现在退出民调局，无论是解散，还是直接让出去，都还有回旋的余地。”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胖子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男人再也没和那个胖子说上一句话，男人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来兑现帮他收尸的诺言的时候。
雨天的葬礼之上，男人沉默地看着朋友的棺材被埋进土里，脑袋里只剩下那天砂锅居里留下最后四个字的那个男人。
......
肖三达从车上醒来，他又梦见了自己最不想梦见的事情。看着前面给自己开车的“徒弟”林枫，他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厌恶。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听见天理图就失了理智，可这不代表他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挚友去得到天理图。可自己亲手带大的这个“接班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而现在，肖三达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局里的人，和特别办相比，既熟悉，却又陌生。大家都还像老样子一样叫着自己“肖科长”，可看的还是“林局长”的面子。
“我有三个朋友，一个救我的时候死了；一个来救我，被我当替罪羊留下了，也许死了，也许没死；还有一个，死在了我徒弟手上。我其实不想他们死，但是我又很想要天理图，如果我知道天理图的代价是他们三个的死，我还会想要吗？”
肖三达的手摸向了腰间，那里有一把漆黑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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