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周，酷热难耐。宁小雨站在父亲艺术机构总部的会议室门外，手指不停地卷着裙边。透过磨砂玻璃，她能隐约看到里面正在进行的董事会——父亲宁致远坐在首位，面色凝重地讲解着什么，其他董事则交头接耳。
"宁小姐，要喝点什么吗？"秘书轻声问道。
宁小雨摇摇头："不用了，谢谢。"她看了看手表，已经等了四十分钟。父亲说要介绍她认识董事会李总，为法国艺术交流计划写推荐信，但会议似乎陷入了僵局。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阵激烈的争论声传出来。
"...现金流断裂不是小事！如果下个月还不能偿还贷款，银行会直接冻结我们的资产！"
"老宁，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市场太不景气..."
宁致远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再给我两周时间，我会找到新的投资人。"
"两周？你拿什么保证？"
宁小雨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想被卷入这场显然不太愉快的讨论。她从未见过父亲的机构面临这样的危机。从小到大，宁致远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那个从容不迫、掌控一切的艺术大亨。
会议室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椅子翻倒的声音和众人的惊呼。
"老宁！"
"快叫救护车！"
宁小雨的心跳骤然停滞。她冲进会议室，看到父亲瘫倒在椅子上，面色惨白，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前的衬衫，呼吸急促而浅薄。
"爸！"她跪在父亲身边，抓住他另一只冰冷的手。
宁致远的眼睛半闭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小...雨..."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救护车马上就到！"有人喊道。
宁小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跟着救护车一路狂奔到医院，看着父亲被推进急诊室，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她坐在手术室外的硬椅上，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麻木地掏出来，是林妙发来的消息：【你爸怎么样了？需要我过来吗？】
宁小雨这才想起，慌乱中她只给室友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她颤抖着手指回复：【还在手术，医生说可能是心肌梗塞...】
发完这条消息，她突然意识到应该通知更多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停在了"俞天阳"的名字上。她犹豫了一秒，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宁小雨咬住嘴唇，又试了一次，依然没有回应。她放下手机，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席卷而来。此刻她多希望能听到俞天阳平静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会没事的"。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但病人需要绝对静养。你是家属？"
宁小雨急忙站起来："我是他女儿。"
"你父亲的心脏血管有两处严重狭窄，我们放置了支架。"医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术费用和后续治疗大约需要十五万左右，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你需要现在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十五万。这个数字让宁小雨眼前一黑。她知道父亲的机构正面临资金危机，但没想到连医疗费都成了问题。
"好的，我...我去想办法。"她声音发颤。
办理完临时手续后，宁小雨回到病房。宁致远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如纸，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爸..."宁小雨轻轻握住父亲的手，生怕弄疼了他。
宁致远虚弱地睁开眼："公司...情况怎么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公司！"宁小雨的眼泪终于决堤，"您差点...差点..."
"好了，不哭。"宁致远试图抬手擦去女儿的眼泪，却因为无力而放弃，"我没事。只是...机构的事..."
"我会处理的。"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宁小雨转头，看到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西装革履，面容严肃。
"李总..."宁致远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被称作李总的男人走进来，目光在宁小雨身上停留了几秒，"这就是令爱？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出色。"
宁小雨勉强点头致意："您好。"
"李总是我们机构最大的投资人。"宁致远解释道，声音里有一丝宁小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老宁啊，你安心养病。"李总在床边坐下，"关于资金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宁小雨一眼，"有些细节需要单独和你谈谈。"
宁小雨识趣地站起身："我去给您买点水果。"
走出病房，她长舒一口气。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刺鼻，却比病房里那种压抑的氛围好受些。她掏出手机，再次拨打俞天阳的号码，依然无人接听。
"到底去哪了..."宁小雨喃喃自语，胸口堵得慌。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病房虚掩的门内传出对话声。
"...专利转让已经办妥了，资金明天就能到账。"是李总的声音。
"那个年轻人...真的同意了？"宁致远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是的，出人意料地干脆。他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保密，特别是不让令爱知道。"
宁小雨的手猛地握紧门把手。什么专利转让？什么年轻人？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形成。
"天阳那孩子..."宁致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我错看他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击中宁小雨。她推开门冲了进去："爸！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专利转让？"
病房内的两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李总迅速站起身，表情尴尬。宁致远则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小雨..."
"是不是俞天阳做了什么？"宁小雨的声音颤抖，"他的APP专利？"
李总看了看宁致远，得到默许后解释道："你父亲的机构面临严重资金危机，同时需要高额手术费。今天下午，一位叫俞天阳的年轻人联系到我，愿意转让他的人工智能算法专利权，条件是由我出面解决你父亲的所有医疗费用和机构短期资金缺口。"
宁小雨的世界天旋地转："那个专利...值多少钱？"
"市场估值至少八十万。"李总平静地说，"但他只要了三十万，刚好覆盖你父亲的医疗费和机构紧急债务。"
八十万。三十万。这些数字在宁小雨脑海中嗡嗡作响。俞天阳放弃了八十万的专利，只要了三十万？为什么？
"他...他现在在哪？"宁小雨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签完合同就走了。"李总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他留了个地址，说如果你想找他，可以去这里。"
宁小雨抓过名片，顾不上多说一句话，转身冲出病房。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但她全然不顾，一头扎进雨幕中。
雨水很快浸透了她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名片上的地址递给司机。
"这么大雨天，小姑娘怎么不带伞？"司机关切地问。
宁小雨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过去几周的片段——俞天阳鼓励她去巴黎时的复杂表情，他听说父亲生病后突然消失的那几天，还有他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欲言又止...
出租车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前停下。宁小雨付完钱，冒雨冲向地址上标注的单元楼。电梯坏了，她一口气爬上六楼，站在602门前，浑身滴水，气喘吁吁。
她抬手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几次，依然寂静无声。
"俞天阳！"宁小雨忍不住喊出声，"你在吗？"
隔壁的门开了，一位老太太探头出来："找小俞啊？他刚拖着行李箱走了，说是去火车站。"
宁小雨如遭雷击："什么时候？"
"就十分钟前吧。"老太太摇摇头，"这么大的雨，连伞都没带..."
宁小雨转身就跑，差点在湿滑的楼梯上摔倒。她冲出小区，站在雨中茫然四顾。火车站？哪个火车站？城市有东西两个主要车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宁小雨颤抖着掏出来，是林妙：【你爸怎么样了？俞天阳刚来宿舍找你，急得要命，听说你爸住院就直接跑医院去了。】
这条消息让她更加混乱。俞天阳去医院了？那老太太看到的又是谁？
雨越下越大，宁小雨决定先回602看看。这次，她注意到门缝下露出一角白色。蹲下身，她费力地将那张纸抽出来——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收件人赫然写着"宁小雨"。
她的心跳如鼓，颤抖着打开信纸。里面只有简短几行字：
【小雨：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巴黎是个好地方，对你的艺术发展会有很大帮助。不要因为任何人放弃这个机会，包括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天阳】
雨水滴落在信纸上，模糊了字迹。宁小雨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自己的眼泪。她再次疯狂地敲打房门，这次用尽了全身力气。
门竟然开了一条缝——原来一直没锁。
宁小雨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如刀绞——这是一个简陋的单间公寓，家具少得可怜。墙角的折叠床上放着整齐叠好的被褥，书桌上除了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外空无一物。整个房间已经被清空了大半，只有垃圾桶里的一些废纸和抽屉里零散的物品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她缓缓走到书桌前，手指抚过光滑的桌面。这就是俞天阳住的地方？如此简单，甚至有些寒酸。她想起他总是不肯让她送到家门口，想起他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想起他拒绝她分成的坚决...
抽屉半开着，里面有一张照片。宁小雨拿出来，发现是毕业展上他们的合影，被小心地裁剪过，只留下两人肩并肩的部分。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最好的回忆"。
窗外的雨声渐大，雷声轰鸣。宁小雨跪在地上，终于崩溃大哭。她来得太迟了。俞天阳放弃了一切——他的专利、他的未来、他的爱——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她甚至没能当面说一声谢谢，或者说一句...我爱你。
雨水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宁小雨紧握着那封信和照片，在空荡的房间里蜷缩成一团。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就可能永远失去说出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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