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的玫瑰园在春末疯长，深红与雪白的花墙像两道对峙的防线。沈清颜蹲在花畦里剪枝，指尖被刺扎出一粒血珠，她含在嘴里，尝到铁锈味。
“别动。”傅之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把折刀掠过枝头，干脆利落地削去多余的刺。他蹲下来，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旧疤，“玫瑰只留七寸，多余的都是伤。”
沈清颜抬眼，看见他领口沾着一点泥——半小时前，他在靶场替她挡了一记后坐力，肩窝青紫，却一句疼都没说。
“寿宴的展册排好了？”他问。
“嗯，最后一页是父亲的手稿，留白处我加了一句话。”
“什么？”
“——‘桥不会跑，但洪水会；人不会老，但誓言会。’”
傅之珩沉默片刻，把剪下的残枝拢成一束，“今晚有暴雨，老爷子让把宴会厅的顶灯全部换成应急电源，怕万一。”
沈清颜心里咯噔一下。暴雨，山洪，断电——所有关键词像一条暗线，把潥溪的雨夜与明日的寿宴悄悄缝在一起。
傍晚六点，天色却像被墨汁浸透。乌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撕下一团。傅宅的佣人忙着加固帐篷，把露天长桌搬进回廊。沈清颜抱着最后一箱展册，穿过长廊时，一道闪电劈下来，世界瞬间惨白。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怀里箱子一歪，最上面那本滑出去，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顾以安。
他穿了件雾蓝衬衫，袖口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眼镜片上沾着水珠，目光却温和：“我代表系里送贺礼，顺便看看你。”
沈清颜道谢，侧身让他进门。顾以安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展册封面——沈槐之的手稿影印，桥拱上的铅笔线条在闪电下显得锋利。
“展册做得漂亮。”他顿了顿，“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您说。”
“傅家的寿宴，不是单纯的生日。你父亲的手稿一旦公开，等于把傅氏安保的旧案重新摆到台面上——当年境外任务失败，沈工殉职，至今没有完整报告。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让所有人看见‘抗震等级8’的批注？”
沈清颜抱紧箱子，雨水顺着她鬓角滑下，像一行无声的泪。
“我确定。”她说，“父亲没做完的桥，我得替他合龙。”
夜里十点，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密集的子弹。沈清颜坐在书桌前，把父亲最后那张手稿再次抚平。纸面泛黄，铅笔线却清晰，桥墩的榫卯接口处，父亲用红笔圈了一个小小的“Y”。
她曾在父亲的书桌抽屉里见过同样的标记——那是他写给女儿的家书开头：
“给Y·QINGYAN，如果有一天爸爸回不来……”
沈清颜把那张手稿放进透明文件袋，密封，贴上标签：
【生日礼物·给未来的我们】
门外，傅之珩敲门，声音被雨声撕得破碎：“清颜，出来。”
她拉开门，看见他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个黑色防水箱，肩背挺得笔直，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老爷子让我带你去地下室。”他声音低哑，“镇上水库水位告急，泄洪道可能塌方。今晚，所有人待命。”
地下室是战时防空洞改的，墙体厚度足以抵挡155毫米榴弹。应急灯亮起，照出排排军绿色物资箱。傅征坐在折叠椅里，面前是一幅实时卫星云图，红点正逼近海城。
“最坏情况，泄洪道塌方，洪水三小时内抵达市区。”老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之珩，你带第一梯队去水库，清颜留在这里。”
沈清颜上前一步：“我去。”
傅征抬眼，目光像刀。
沈清颜把父亲的透明文件袋放在桌上：“沈槐之的女儿，不会躲在地下室。”
老人沉默三秒，忽然笑了：“好。之珩，带上她。”
雨夜里，三辆越野冲出傅宅，车灯劈开雨幕。沈清颜坐在副驾，怀里抱着那只黑色防水箱，里面是傅之珩提前准备的应急炸药——足以炸开泄洪道的备用缺口，让洪水改道。
她低头，手指在箱盖上摩挲，摸到一行凸起的小字：
【07·QINGYAN】
是傅之珩用枪针刻的，字迹锋利，却带着温度。
“怕吗？”他问，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沈清颜摇头，把防水箱抱得更紧：“怕的是你不在。”
凌晨两点，水库大堤。探照灯下，水位离警戒线只剩十厘米。傅之珩带着队员装炸药，沈清颜蹲在堤边，用父亲的手稿比对泄洪道角度。雨太大，铅笔线条被冲得模糊，她用手背抹开雨水，指尖被石头割破，血珠混着雨水滴在纸上，像一朵小小的红花。
炸药布置完毕，傅之珩把起爆器塞到她手里：“你来。”
沈清颜深吸一口气，拇指按在红色按钮上。
三、二、一。
轰——
火光冲天，雨幕被撕开一道裂口。洪水咆哮着冲向新开的缺口，堤内水位迅速下降。
沈清颜跪在泥水里，看着父亲手稿上的桥墩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听见他在耳边说：
“桥不会跑，但洪水会。”
“人不会老，但誓言会。”
“所以，你要替我守住誓言。”
回程路上，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沈清颜靠在副驾，怀里抱着湿透的手稿。傅之珩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指包进掌心，指尖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却不再流血。
“寿宴还办吗？”她问。
“办。”傅之珩声音沙哑，“老爷子说，洪水退了，生日就该继续。”
沈清颜把额头抵在车窗，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晨曦，轻声道：
“那就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把桥建完。”
“继续把誓言守住。”
“继续——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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