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绸，从潥溪镇一路裹到海城。傅宅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主楼顶层那扇窗还亮着——像守夜人固执不肯合眼的瞳孔。

　　沈清颜坐在书桌前，把父亲留下的卫星电话反复拆解。机芯已经锈蚀，但主板背面藏着一张指甲盖大的存储卡。她把它插进读卡器，电脑屏幕跳出加密提示：

　　「请输入日期：□□□□□□」

　　六个空位，暗示六位数字。她试父亲生日、忌日、桥竣工日，都提示错误。最后，她键入「070428」——傅之珩当年在部队的编号，加上今日日期。

进度条一闪而过，文件夹打开，只有一段音频和一张航线图。

　　音频很短，背景是呼啸的风声与枪炮残响。沈槐之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贯的轻笑：

　　“……之珩，如果我回不来，替我看着清颜。还有，桥下埋的不仅仅是镜子——还有一把钥匙，能开我留在非洲保险柜的最后一道门。柜子里是给她的成年礼。坐标航线图已发你加密邮箱，别让任何人抢先。”

音频戛然而止。

　　沈清颜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屏幕。航线图终点，是索马里以北一座废弃灯塔，旁边标注：

　　「灯塔底座·07号锚链箱·钥匙在弹壳内」

日期：2017/09/15——父亲牺牲后第三天。

　　门被轻轻敲响，傅之珩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黑咖啡，杯口浮着两粒方糖。他扫了一眼屏幕，眉峰微蹙，却没有问。

　　“该出发了。”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她，“凌晨一点的航班，军用航道，全程静默。”

　　沈清颜接过咖啡，糖粒在齿间碎裂，苦与甜混在一起，像此刻胸腔翻涌的情绪。

　　“灯塔里有什么？”

傅之珩放下杯子，掌心覆在她后颈，掌心温度透过发丝传来：“不知道。但你爸留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

　　零点整，越野车冲出傅宅。

　　机场跑道尽头停着一架小型运输机，涂装褪成灰绿，尾翼却刷着醒目的“07”。登机前，沈清颜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的槐之桥——桥灯一盏盏亮着，像一条静止的星河。

飞机离地瞬间，她握紧吊坠，低声说：“爸，我去拿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航程十小时，云层之上无星无月。

　　傅之珩把航线图摊在膝头，指尖沿着红海弧线滑动：“灯塔在离岸十二海里，退潮时露出暗礁。我们乘快艇上去，时间窗口只有两小时。”

　　沈清颜点头，从背包里取出那把父亲留下的狙击镜——如今嵌在桥底的“锚点”。她用软布擦拭镜片，仿佛擦拭一段未完的往事。

　　“如果灯塔里没有钥匙？”

傅之珩合上地图，侧头看她，眼底有细碎的光：“那就把灯塔拆了，一块砖一块砖地找。”

　　当地时间凌晨四点，快艇冲破薄雾。

　　废弃灯塔矗立在灰蓝海面，塔身斑驳，像被岁月啃噬的骨。沈清颜第一个攀上锈梯，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塔顶的风带着咸腥，吹得她眼眶发涩。

　　底座暗格内，一根锈迹斑斑的锚链垂入幽深水洞。沈清颜深吸一口气，戴上潜水镜，顺着锚链下潜。

　　水下能见度极低，她只能靠指尖摸索。锚链尽头，一个金属小箱卡在礁石缝，箱盖焊着一枚变形弹壳——正是父亲常用的7.62mm。

弹壳内，一把铜质钥匙静静躺着，齿痕磨损，却仍能转动命运。

　　上浮时，东方已泛起蟹壳青。

　　快艇甲板上，沈清颜把钥匙插进金属箱锁孔，轻轻一拧——

　　箱盖弹开，里面是一枚U盘、一张泛黄的照片、以及一只用弹壳熔铸的樱花胸针。

　　照片里，沈槐之抱着还是小婴儿的沈清颜，背景是尚未竣工的潥溪旧桥。照片背面写着：

“等你长大，桥会陪你出嫁。”

　　U盘里只有一段视频。

沈槐之穿着沙漠迷彩，怀里抱着一把M24，笑容明亮：“清颜，如果你看到这枚胸针，说明你已经能把桥立得比爸爸还高。别哭，爸爸只是提前去对岸放烟花。今天起，你的成年礼完成了——把胸针戴上，替我看尽人间烟火。”

　　沈清颜把胸针别在衣领，泪水砸在甲板，瞬间被海风舔干。

傅之珩从背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低而稳：“回家吧，桥在等你，我也在等你。”

　　返程的飞机上，她靠在傅之珩肩头，窗外晨曦如碎金。

　　耳机里循环播放父亲最后一句录音：

　　“桥不会跑，誓言不会老。

——爱你的爸爸。”

　　零点的钟声尚未敲响，但沈清颜知道，她已经抵达父亲为她预留的成年时刻。

零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