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火在黎汐苍白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燕迟注意到她纤长的睫毛在不住轻颤，像风中挣扎的蝶翼。这位素来以铁血手腕著称的绣衣司司政，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任由疲惫与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流转。
燕迟没有出声。他太了解这种时刻——当黑暗太过浓重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亵渎。
黎汐突然起身，玄色官服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她没有看燕迟一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戴上那副虚假又懒散的面具。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秦府凶案的压得喘不过气的女子。
燕迟我送你。
燕迟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在黎汐身侧，既能随时护持，又不会侵犯她此刻需要的孤独。
夜风穿过义庄破败的门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黎汐的脚步在门槛处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燕迟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青石板路上积着未干的雨渍，映出两道朦胧的身影。黎汐走在前头，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暗绣银纹的官服。燕迟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落在她微微泛白的指节上——那双手平日执笔批红、握剑拿人，此刻却连暖炉都捧不稳。
小院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揉在一起又分开。黎汐忽然转身，不由分说拉过燕迟的手。她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到皮肤时带着秋夜特有的凉意。
黎汐拿着。
鎏金暖炉被强硬地塞进燕迟手中，炉身上还残留着黎汐的体温。燕迟下意识要推拒，却见她蹙起眉头——这是绣衣司司政审犯人时常有的表情。
燕迟我不用这些...
黎汐若你病了，审案、验尸、追查，这些苦差事岂不是全落在我头上？
檐角铜铃突然被风吹响，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燕迟望着她眼下的青影，终于将暖炉拢入袖中。炉内银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像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黎汐你早些休息！
木门合拢的瞬间，燕迟瞥见一抹鹅黄色裙角闪过廊下——清怡端着药碗在廊下已等候多时。他下意识摩挲着手中暖炉，鎏金炉身上精致的缠枝纹路硌着指腹，炉内银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这温度让他忽然想起朔西那个雪夜。十六岁的他躺在破旧的柴房里，背后二十军棍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把冰刀刮过皮肉。父亲那句'不配朔西的将士，不配做本王的儿子'犹在耳边，而门外飘雪的声音，比父亲的训斥更冷。
燕迟谢谢
燕迟被暖炉的温度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抚过后腰——那里至今还留着几道淡白的棍痕。手中的暖炉散发着恰到好处的热度，既不会烫得人惊醒，也不会冷得让人心寒。
夜风吹动院墙外的梧桐，落下几片枯叶。燕迟抬头望了望黎汐小院窗纸上透出的暖光，那里隐约可见两个女子的剪影——一个端着药碗，一个别开头不肯喝。
燕迟将暖炉往怀里拢了拢，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
晨雾还未散尽，黎汐的小院里就传来清怡不依不饶的声音，以及某人的抗拒。
清怡大人！最后一勺——
黎汐不喝！
黎汐一个闪身避开清怡递来的瓷勺，绣着暗纹的官袍袖口差点扫翻药碗。她正要夺门而出，却见燕迟恰好踏着晨露而来，玄色劲装衬得肩线格外利落。
黎汐世子殿下，来得正好！
黎汐眼睛一亮，不由分说抓住燕迟的手腕就往外冲。她指尖还带着姜汤的热气，力道大得让燕迟都踉跄了一步。
清怡举着汤匙追到院门口，只看到自家大人拽着燕迟世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黎汐束发的银链在晨光中划出凌乱的弧线，哪里还有半点绣衣司司政的威严。燕迟被拽着跑过两条街巷，哭笑不得。
燕迟松、松手...后面又没追兵。
黎汐这才停下，松开的手指在官服上蹭了蹭，嫌弃望着自己碰过姜碗的手，她皱着鼻子，眼角还泛着被辣出的红晕。
黎汐清怡那丫头，往姜汤里加了双份老姜。比审十个硬骨头还难对付。
燕迟低头看着手腕上泛红的指印，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暖炉。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袖口，遮住不自觉扬起的嘴角。
燕迟走吧，该去秦府了！
黎汐走…方才的事…
黎汐神色一肃，方才的狼狈瞬间敛去，又变回那个令朝野闻风丧胆的绣衣司司政。只是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回头警告般指了指燕迟，而燕迟将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但眼里却盛着藏不住的笑意。
燕迟我什么也没看见。
晨光穿过巷口的梧桐叶，在他们之间洒下一地碎金。远处传来更夫交接的梆子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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