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将秦莞安然送回小院后,脚步不自觉便踱至黎汐房前。他正欲抬手叩门,恰见清怡端着茶盏走来。
清怡见状,机灵地将托盘往前一递,低声道:
清怡殿下,您来得正好,大人还在里头忙呢。
燕迟微微颔首,顺手接过茶盘,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烛光温暖,黎汐正伏案专注,并未立刻察觉他的到来。
燕迟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目光却被黎汐手中那枚莹润的白玉和飞舞的刻刀所吸引,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黎汐的头依旧低垂着,未曾抬起分毫,只当来者是清怡,于是随口应道:
黎汐清怡,放那儿吧。
燕迟你这是在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黎汐闻声一惊,手中的刻刀险些滑落。她蓦然抬头,对上燕迟含笑的眼眸。
黎汐燕迟?你怎么进来了?
燕迟看着她只着一件单薄常服,却神情专注、眉眼低垂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笑意更深:
燕迟本想敲门,恰遇清怡似有急事,我便替她送了茶来。
燕迟这般专注,究竟是在雕刻何物?
黎汐下意识地用指尖虚虚掩住玉料上的纹路,故作淡然:
黎汐没什么,不过是些……闲来无事的小爱好罢了。
燕迟目光掠过她被烛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又落在那枚被小心遮挡的白玉上,眼底漾出笑意。
燕迟刻得这般精心……可是要送人?
黎汐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时,那惯常的狡黠便又浮了上来。她故意将刻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尾音拖得绵长
黎汐嗯!送一位师弟!
燕迟闻言,眸色倏地一沉,方才的温煦笑意瞬间凝在唇角。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沿口摩挲了一下,声音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燕迟哦?不知是哪位师弟,竟劳动黎大人亲手雕玉相赠?
黎汐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狡黠之光更盛,故意拖长了语调:
黎汐这个嘛……自然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位小师弟呀。
黎汐年纪轻,性子乖,嘴又甜——
话音未落,燕迟忽然俯身逼近,一手撑住案几边缘,将她困在座椅与他的身影之间,目光灼灼:
燕迟黎、汐!
黎汐嗯?
窗外骤然传来清怡那带着几分惊慌失措的喊声,其间夹杂着白枫略显无奈的辩解之语。
清怡大人!您养的那盆十八学士好像被白枫撞翻了——
白枫哎不是!清怡你刚才明明说好……
黎汐一听,脸色微变,立刻起身就要往外冲。燕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燕迟外头凉!
他顺手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衫,不容分说地披在黎汐肩头,这才松开手。黎汐拢了拢衣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脚步却未停,径直朝门外走去。
黎汐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白枫僵立在院中,怀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盆摔坏的十八学士。花盆裂了一道明显的缝隙,泥土散落,原本娇艳的花朵也蔫头耷脑。白枫一脸闯祸后的无措,见到黎汐出来,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白枫黎…黎大人!主子!
白枫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是清怡她刚才……
黎汐眯起眼眸,目光在神色慌张的白枫和一旁眼神飘忽的清怡之间扫了个来回。她深吸一口气,竟一言不发,蓦地转身回了屋!
白枫和清怡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燕迟警告般地瞪了两人一眼,正要跟进去安抚,却见黎汐去而复返——
她手中竟提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白枫瞬间腿软:完了完了,黎大人这是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吗?!
燕迟见黎汐提剑而出,眸色一凛,急忙上前握住她持剑的手腕。
燕迟别冲动!一盆花而已,我定为你寻来更好的!
黎汐手腕被他箍住,却仍气得眼尾发红,剑尖直指白枫:
黎汐放手!我非砍了这呆子不可!
黎汐你可知那十八学士我费了多少心血,日夜照料了多久才开花?!
白枫抱着破花盆缩在清怡身后,抖如筛糠:
白枫大大大人……属下真不是故意的……清怡她非说这样能……
清怡一把捂住白枫的嘴,绝望闭眼:这傻子怎么全往外秃噜!
黎汐闻言,手中剑锋倏然调转,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正捂着白枫嘴的清怡。
黎汐好呀——
她气极反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黎汐原来背后还有你的份儿!
清怡大人息怒!属下、属下只是……
燕迟迅速给僵在原地的白枫和清怡使了个眼色,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溜走了。黎汐余怒未消,转头瞪向燕迟。
燕迟你先别急。我仔细看了,花盆虽碎,但花株根系似乎并未受损。
燕迟我即刻去寻最好的花匠来瞧瞧,若能救活,便罚他二人从此轮流值守,日夜精心照料,将功折罪。
燕迟若当真救不活……
他看向黎汐仍紧握剑柄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
燕迟再任凭你发落他们,可好?
黎汐一把揪住燕迟的衣襟,将他抵在门框上,仰起的眼眶微微泛红,执拗地盯着他。
黎汐若救不活……白枫交给我亲自处置!你同不同意?
燕迟垂眸看着眼前难得流露出委屈和倔强的人,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掐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放柔了声音应道:
燕迟好。都依你。
月光洒在两人紧靠的身影上,将这场因花而起的闹剧,晕染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缱绻。
清晨的阳光洒满院落,却驱不散某些人心头的阴霾。茯苓正低声安慰着惴惴不安的清怡。
清怡在燕迟离开后,便去敲黎汐的房门认错,可屋内迟迟没有回应。她推门一看,才发现早已人去屋空,自家大人不知去向。清怡心中更是郁闷难安。
茯苓没事的清怡,大人,不会生气了!
清怡也不知道大人去了哪里?都怪我!
茯苓不如我们去找世子殿下吧!
清怡嗯有道理!
而此时的黎汐,在众人离去后,便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策马出了城,来到荆州郊外一处偏远寂静的山坡。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十六座坟茔,没有墓碑,只有荒草在风中轻摇。
黎汐勒住马,一步步走到坟前。她缓缓坐下,背对着初升的朝阳,身影被拉得细长而孤寂。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对着这片无名的坟冢,仿佛在与故人低语,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指尖也无意识地抠进身旁的泥土里。
黎汐抱歉啊,各位姐姐。
黎汐之前答应你们的,要将那株十八学士养出最美的花,带来给你们看……
黎汐我食言了。
晨光渐暖,鸟鸣啾啾,她却只是枯坐于此,任由露水打湿衣摆,仿佛要以此偿还那份未能兑现的诺言。
天色大亮,燕迟与秦莞得知黎汐竟一夜未归、院落空置后,心头俱是一紧。
燕迟她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
秦莞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问遍了,无人见过汐汐!
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知事态异常。燕迟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燕迟你留在此处接应,我带人沿官道追查!
秦莞好!
二人刚欲分头行动,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清晨的寂静。
只见官道尽头,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玄色劲装被晨风拂动,正是彻夜未归的黎汐。
她勒住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稳稳停在小院门前。黎汐翻身下马,面容带着一丝倦色,却并无异样,仿佛只是寻常出门了一趟。
燕迟与秦莞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却又因她这般平静的模样而生出新的疑虑
秦莞率先迎上前,语气带着未散的担忧,黎汐翻身下马,朝二人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秦莞汐汐!
黎汐小碗儿,殿下。
燕迟一步跨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眉头紧蹙,追问黎汐,只是话未说完,却被轻声打断。
燕迟你去了何处?
黎汐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位故人。
燕迟是何等重要之人,需你连夜独往?你可知——
黎汐殿下,那盆花……不必再救了。
她抬眼望向院内角落那堆残骸,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秦莞见状,立刻柔声 一直惴惴不安的清怡也红着眼眶凑上来。
黎汐留不住的东西,便放手吧。
黎汐我先去换身衣服。
秦莞我去给你熬碗姜汤驱驱寒。
清怡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属下、属下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黎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
黎汐无妨,清怡。我不生气了。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径直走向屋内,留下院中几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与担忧。
燕迟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轻轻推开黎汐的房门。室内光线微暗,只见黎汐竟已伏在案几上睡着了,呼吸清浅,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是疲惫至极。
他脚步一顿,随即放得更轻,将姜碗小心置于桌角,并未惊扰她。自己则在一旁静静坐下,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颜上,就这样守着,寸步未离。
窗外日影渐移,室内唯有她平稳的呼吸声与他无声的陪伴
黎汐从睡梦中醒来,窗外已是黄昏时分,暖橙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抬头,便见燕迟静坐在不远处的椅中,正凝望着她,不知已守了多久。。
恰在此时,影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低声禀报:
万能配角黎大人,主子。白副将传来消息,查明庆源典当行与荆州城驻守副将暗中勾结,证据确凿。
黎汐闻言,眉梢微挑,看向影七,影七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黎汐他自己为何不来禀报?
万能配角白枫……已到了院外。只是踌躇半晌,没敢进来。
一旁的燕迟想起白枫那副闯祸后心虚胆怯的模样,忍不住嗤一声低笑出来。
院内暮色渐沉,某位副将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进退两难。
黎汐听着门外窸窣的动静,扬声道
黎汐白副将!再扒下去,我的院门可要掉了!
燕迟进来吧。
白枫这才嘿嘿笑着推门而入,挠着头凑到近前:
白枫黎大人!您……您真不生气啦?
黎汐嗯,不气了。
白枫顿时松了口气,挺直腰板大步走到二人面前。黎汐与燕迟交换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眼神。
黎汐对了,庆源典当行牵扯的那位赵副将,可控制住了?
白枫笑容一僵,险些一个踉跄:
白枫还、还没……我们的人赶到时,他已提前收到风声,跑了。
燕迟本想此事了结后,与你一同启程返京。如今看来,恐怕需耽搁几日了。
黎汐无妨。既露了行迹,迟早将其捉拿归案。
黎汐我与小碗儿和岳凝先行离开!
黎汐京中汇合!
燕迟好!
燕迟一个眼神扫过去,白枫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拉着影七和清怡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燕迟却起身,径直走向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椅,十分自然地躺了下去。
黎汐不是……你怎么还躺下了?天色已晚,你快回去歇息吧!
燕迟阖着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意:
燕迟接连几日未曾合眼,方才又守了你半晌,实在疲乏得很。容我歇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