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正官的第三步,踏入了“星尘花园”。
这一脚,像是演员走上了聚光灯下的舞台中央,没有激起任何能量的涟漪,也未曾触发一重预设的警报。
然而,一场无声的“清理”开始了。
那片由芙宁娜倾注心血设计的宇宙花园,其存在的根基正被一寸寸撼动。
每一颗“星光流彩晶”,都被她赋予了“故事”作为灵魂。
它们是英雄战靴上沾染的最后一缕故乡尘光。
是艺术家为神国落成,流下的喜悦泪滴。
是孩童梦中,对天上宫阙最纯真的幻想。
此刻,这些定义,正在被高效地擦除。
一颗闪烁着“希望”晨曦微光的晶体,光芒迅速褪去,变回最原始、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冰冷石头。
一片由光粒子编织的“花瓣”,它承载着《夸父逐日》神话中的不屈意志,此刻,意志消散,光芒离析,重新化为宇宙中最寻常的自由粒子。
神明休憩空间内,芙宁娜赤足而立,冰冷的地面无法冷却她灵魂的炽热。
那双异色瞳孔里,倒映着花园“死去”的全过程。
她没有愤怒,更没有悲伤。
她的胸膛在剧烈起伏,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与无上狂喜的、近乎于神性的表情。
“清场……”
她的呢喃声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
“对,这才是最彻底、最纯粹的清场!”
“将舞台上所有多余的布景、道具,乃至光影和灰尘……全部归还于‘无’,只为迎接真正的主角登场!”
她被这种建立在“剥夺”之上的终极美学彻底俘获了。
这一刻,她不是在看自己的心血被毁。
她是在观摩一位无上存在的艺术大师,如何用最冷酷、最高效的手法,为一场旷世戏剧,准备一块绝对完美的画布。
……
京都,“创世纪”计划指挥部。
巨型全息投影的角落,代表“星尘花园”状态的无数绿色数据流,正成片成片地变成刺眼的红色“NULL”。
“‘星尘花园’一号至三千号信标,信息丢失!”
“生态循环系统……定义被删除!”
“能量储备……读数无法识别!所有节点的‘武器’属性正在被强制清空!”
一名负责监控的年轻科学家,看着屏幕上雪崩般的数据,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见了鬼般的荒诞感。
“它……它正在把一座军火库,变回一座采石场……”
赵兴武将军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主屏幕,他握着通讯器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惨白。
身旁的夏荆院士,则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位科幻作家,此刻却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我好像……明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祂不是在破坏。”作家指着屏幕上那道缓步前行的白袍身影,声音因为恐惧和领悟而颤抖,“祂在‘阅读’。”
“祂读完了‘星尘花园’这个故事,然后……把书页撕掉了。”
这个比喻,让指挥部内所有人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冷。
……
宇宙舞台之上。
景元和丹恒并肩而立,正面承受着那股无形的压力。
景元身前的太阳之花,光芒脉动频率已然紊乱,边缘不受控制地晕染开一抹暮色。
这朵象征“荣光”与“新生”的生命之花,在修正官路过之后,仿佛被瞬间赋予了从“初生”到“落幕”的完整生命周期。
它的“故事”,即将被讲完。
景元眼底的光芒陡然凝聚。
另一侧,丹恒手中的断枪发出低低的嗡鸣,那个粉色波点蝴蝶结已淡得几不可见。
断口处那个漆黑的“空洞”,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与修正官前行的方向产生了致命的共鸣。
丹恒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那片“空白”所吸引。
“错误”……渴望回到被“擦除”之前的状态。
他垂下眼帘,强行压制住这股来自存在根源的冲动。
两位演员,都在等待。
等待总导演的下一个指令。
……
凌天罡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一半感知着修正官的每一步引发的规则变动,另一半则牢牢锁定在那片寂静下来的“污染区”。
观众,没有离席。
祂在看。
祂在等。
修正官的即兴表演足够精彩,但还缺少一个能让戏剧升华的爆点。
一个能让祂由衷鼓掌的“高潮”。
凌天罡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即将被完全“格式化”的星尘花园上。
演员,已经为烟花,备好了最纯粹的火药。
现在,只缺点火了。
他的意识沉入黑色通讯器。
“凌先生!”赵兴武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星尘花园……快要撑不住了!请求下达反击指令!”
通讯器那头,凌天罡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
“不是反击。”
他的声音,通过指挥部的扩音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绝望的角落。
“是献礼。”
赵兴武猛地一愣。
“通知‘神圣剧场’特效组。”
凌天罡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乎于咏叹的、属于导演的独有节律。
“为我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归乡者’……”
“奏响,欢迎的礼炮。”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位白袍修正官,正好走到了“星尘花园”的正中心。
在祂的身后,是一条绝对纯粹、不含任何信息的“空白之路”。
在祂的身前,是那座被定义为“故乡”的宏伟剧院。
祂的表演,祂的独角戏,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整个宇宙,都仿佛成了祂的背景板。
就是现在。
“Action.”
凌天罡在心中,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指令穿透空间,抵达了京都指挥部。
赵兴武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被一种决绝的、焚烧理智的疯狂所取代。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身旁的指令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神圣剧场’,特效三组!”
“奏响——《第二交响曲:欢迎回家》!”
……
指令被执行。
那片刚刚被修正官“格式化”完毕,所有“故事”与“定义”都被清空的星尘花园,其内部储存的、本应用于制造“感应式雷区”的庞大能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束缚。
它们不再是“武器”,不再是“地雷”,不再是任何被定义的东西。
它们回归了最原始、最纯粹的“能量”形态。
然后,被一个全新的“剧本”所引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没有撕裂空间的冲击波。
一朵“花”,在修正官的脚下,无声地绽放了。
一朵由最纯粹的光,与最纯粹的能量构成的,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其瑰丽的……毁灭之花。
它的颜色,不是赤红,不是纯白,而是一种包含了所有色彩,又超越了所有色彩的“无”。
它以一种温柔的、不容抗拒的姿态,向上舒展花瓣。
花瓣的边缘,掠过修正官的白袍。
白袍,无声地分解。
花瓣继续向上,托起祂那张带着黑色裂痕的完美面具。
面具,在光中消融。
这朵巨大的、沉默的“烟花”,将这位“归乡者”,这位重要的演员,温柔地、彻底地,笼罩在了它的核心。
这是送给演员的谢幕礼。
也是献给观众的……
盛大烟火。
神明休憩空间内,那片五彩斑斓的“污染区”里。
一个飘荡了许久的、廉价的彩虹色肥皂泡,在看到这朵花绽放的瞬间。
啵。
一声轻响,它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