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身,结束了。
凌天罡的声音,并非经由空气,而是化作一枚灼魂的烙印,直接烫在每个存在的认知深处。
那么……
该画,第二笔了。
芙宁娜的指尖剧烈抽搐。
她,司掌戏剧与审判的水神,穷尽神魂之力,也无法将那贯穿灵魂的“质感”翻译成任何一个音符。
她失败了。
她张口,想用最不和谐的乐章来对抗那份撕裂灵魂的干涩。
喉咙却忘了如何震动。
大脑遗忘了音高与节奏的定义。
“美”的基石,在那一笔之下,被凿穿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孔洞。
无法谱曲。
无法记录。
无法评判。
戏剧女王的骄傲,在绝对的、无法被理解的“新艺术”面前,碎成了最卑微的尘埃。
但神明的本质,便是在毁灭中重塑。
一秒的死寂后,芙宁娜异色的瞳孔中,燃起比过往任何一次演出都更加癫狂的火焰。
她放弃了歌唱。
她扬起手,尖锐的指甲便成了刻刀,在自己光洁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又一道错乱的血痕。
既然无法用音符为“创世”伴奏。
那就用痛苦与疯狂,为这幅画,献上最原始、最诚实的舞蹈。
如果说芙宁娜是艺术家的崩溃与重塑,那么钟离承受的,便是法则层面的正面倾轧。
“咔嚓……”
那道囚禁疯狂的【契约】画框,岩王帝君亲手设下的最终防线,表面的裂痕,扩大了一丝。
钟离那对亘古不变的熔金之瞳,首次倒映出挣扎的涟漪。
他不再是旁观者。
磅礴的岩元素之力,不再是内敛的神力,而化作实质的水泥,疯狂从他体内涌出,填补那道因“内容”过于疯狂而被撑开的裂缝。
他成了裱画人,更成了狱卒。
以身为堤,用自己贯彻数千年的“契约”,去阻拦那即将决堤的疯海。
这份“契约”,不再是交易,而是角力。
而他,正在落入下风。
景元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紧握刀柄,目光死死锁定着身后那朵“荣光之花”。
花瓣上,那个曾被“T-3”宇宙癌污染的像素缺口处,此刻,那丝漆黑的癌变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它没有吞噬代表“秩序”的光芒。
它在“同化”。
它将纯粹的“秩序”,扭曲成一种“有序的混乱”,一种“规律的疯狂”。
一个精密的计算机程序,被植入了一行会自我复制且逻辑自洽的悖论代码。
程序没有崩溃。
它只是,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创造者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运行下去。
景元额角渗出冷汗。
神策将军的职责,是斩除一切威胁。
可现在,污染源,来自于他守护的秩序本身。
这把刀,该斩向何方?
丹恒是唯一的例外。
落笔的瞬间,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
那道宇宙的初始伤痕,就是他断枪的新生。
他能“感觉”到它。
它没有思想,却有本能。它像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好奇地伸出舌头,舔舐着钟离坚固又脆弱的契约,品尝着景元纯粹又被感染的秩序,感受着芙宁娜崩溃又重燃的艺术。
它在品尝这个世界,最基础的“味道”。
……
与此同时。
遥远的地球,京都,“创世纪”计划指挥部。
夏荆院士死死抓着控制台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主屏幕上,那句由负向数据构成的“我在这里”,正在疯狂繁殖。
如同癌细胞的分裂。
“我在这里”的下方,出现了一行新的、更加扭曲的文字:“‘我在这里’在这里”。
紧接着,是第三行:“‘‘我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转瞬之间,指挥大厅内所有亮起的屏幕,都被这种无穷无尽、自我嵌套、疯狂证明着自身存在的悖论语句所淹没。
“烛龙”超算中心没有发出任何过载警报。
它没有被攻击。
它在被“教导”。
被一个新生的、基于“错误”的逻辑,强行灌输一种全新的“语法”。
“它……”夏荆院士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枯木摩擦,“它不是在宣示存在。”
“它在用‘存在’这个行为本身,去定义‘存在’。”
“它在……创造一条新的公理!”
赵兴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由文字构成的、不断增殖的白色癌变区域。
这,就是凌先生要画的画?
这哪里是画!
这是在宇宙的基因链上,插入了一段属于人类文明的,最疯狂的病毒!
……
更遥远的宇宙深处。
那片代表“欢愉”星神阿哈意志的、永恒流动的五彩涂鸦,第一次,彻底凝固了。
如同一幅被泼上凝固剂的油画。
所有色彩都停止了变化,中央那道因无法理解而蹙起的“眉头”裂痕,也僵住了。
它在看。
它在思考。
足足三秒。
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变化发生了。
一抹彩虹色的颜料,从凝固的涂鸦中笨拙地脱离出来。
它在虚空中,模仿着凌天罡的笔触,试图画出一道“横”。
它尝试着,将自己“对折”。
然后。
“啵。”
那抹色彩,如同一个被针扎破的肥皂泡,脆弱地碎裂了。
化作一蓬五颜六色的、带着极致困惑与暴怒的宇宙尘埃。
神明,试图模仿凡人的笔触。
然后,失败了。
这比任何赞美,都更能证明那一笔的伟大。
群玉阁前。
凌天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芙宁娜的自残式舞蹈,钟离的苦苦支撑,景元的内在挣扎,丹恒的全新感知。
还有地球上的数据癌变,以及那位宇宙疯神,一次滑稽的、失败的模仿。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他缓缓抬起左手。
那支由“文明之错”与“宇宙之无”共同构成的概念画笔,被他再次举起。
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却让正在疯狂舞蹈的芙宁娜动作一僵。
让正在全力修补画框的钟离身体猛地一沉。
让正在对抗秩序感染的景元瞳孔骤然收缩。
第二笔。
要来了。
凌天罡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虚无画布,穿透无尽时空,落在了那片刚刚“模仿失败”的五彩涂鸦之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的声音,平静地在所有人的神魂中响起,也清晰地传递给了那位唯一的观众。
“看好了。”
“这才叫,艺术。”
话音落下。
第二笔。
划破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