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卷着热浪扑进画室,将江砚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动。
他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指尖的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划过,勾勒出窗外老槐树的轮廓。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铅笔落地声,这是江砚转学来星华中学的第三周,也是他第无数次觉得,这里的夏天比以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漫长。
画板上的老槐树,枝桠扭曲,叶子是沉闷的墨绿,像他此刻的心情。转学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从北方到南方,从陌生的教室到空旷的画室,他总是那个最晚融入、最早离开的人。父亲说这是最后一次转学,可江砚知道,所谓的 “最后”,不过是成年人安抚人心的谎言。
“砰 ——”
一声巨响打破了画室的宁静,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江砚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反手锁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白色的篮球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是林漾。
江砚认得他。开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上,这个少年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声音清亮,笑容耀眼,像夏日最烈的阳光,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他还是篮球场上的焦点,每次路过篮球场,总能听见女生们为他欢呼的声音,那些喧嚣热闹,都与江砚无关。
此刻,这位 “校草” 正一脸狼狈地拍着胸口,看见江砚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措的笑:“抱歉,借过一下,躲个人。”
江砚没说话,只是默默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回画板上,假装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他不喜欢被打扰,尤其是在画画的时候,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到安心的时刻。
门外很快传来教导主任标志性的大嗓门:“林漾!你给我出来!上课时间不在教室,又去打球了是不是?我说过多少次,篮球赛再重要也不能耽误学习!”
门板被拍得砰砰响,林漾吓得往画室深处缩了缩,目光扫过一排排画架,最后落在江砚旁边的空位上,做了个 “拜托” 的口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画架后面,尽量让自己不挡住江砚的视线。
江砚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和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格格不入,却并不让人讨厌。
教导主任的声音在门外徘徊了几分钟,渐渐远去。林漾长舒一口气,从画架后探出头,对着江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了啊,兄弟。那老头盯我盯得紧,再被抓到就要请家长了。”
江砚 “嗯” 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依旧没离开画板。
林漾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淡,反而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看他的画:“你画的是窗外那棵树?画得真好,就是…… 颜色是不是太暗了点?” 他指了指画纸上墨绿的叶子,“我们学校的老槐树,夏天叶子可绿了,阳光照下来,能看到好多光斑呢。”
江砚握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从小到大,没人会评论他的画,大家要么觉得他孤僻,敬而远之;要么觉得他的画 “阴沉”,私下里议论纷纷。林漾是第一个直白说出他画得 “暗”,却又带着真诚建议的人。
“可能是我没看清。” 江砚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那下次我带你去看啊,” 林漾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挠了挠头,“我的意思是,放学后篮球场旁边的角度最好,能看到树顶的叶子,特别亮。”
江砚抬眼看他。少年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星,笑容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和他想象中 “校草” 的傲慢完全不同。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汗珠都闪着细碎的光。
“我叫林漾,高二(3)班的,” 林漾伸出手,掌心带着打篮球留下的薄茧,“你是转来的江砚吧?美术班的,对吧?我听班主任提起过你。”
江砚犹豫了一下,放下铅笔,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江砚。”
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林漾温热的掌心时,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迅速松开手。
林漾的脸颊微微泛红,转身看向江砚的画板,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未完成的画上 —— 那是一幅夜景,深蓝色的天空下,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灯光昏黄,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幅画……” 林漾迟疑了一下,“感觉有点孤单。”
江砚的心猛地一缩。
这幅画是他昨晚画的,画的是以前住过的小区,每次转学离开,他都会站在路灯下,看着搬家公司的车消失在夜色里。那种被抛弃的孤单,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被林漾一眼看穿。
“还好。” 江砚别过脸,伸手想合上画板,却被林漾按住了手背。
“别挡,” 林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其实…… 挺好看的。就像…… 就像一个人在等什么,虽然孤单,但有盼头。”
江砚愣住了。
他看着林漾认真的侧脸,看着少年眼中映出的那盏路灯,突然觉得,这幅画好像真的没那么孤单了。
画室外面,蝉鸣依旧聒噪,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调的凉风拂过,带着林漾身上阳光的味道,悄悄钻进江砚心里。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陌生的夏天,或许并没有那么难熬。
“对了,” 林漾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江砚的画桌上,“这个给你,谢礼。谢你刚才帮我躲教导主任。”
奶糖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块小小的彩虹。
林漾冲他笑了笑,转身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探头看了看外面,对江砚做了个 “再见” 的口型,然后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江砚拿起那颗奶糖,放在手心里捏了捏,糖纸的褶皱硌着手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低头看向画板上的老槐树,鬼使神差地拿起铅笔,在墨绿的叶子间,加了一抹浅浅的、亮黄色的光。
或许,林漾说得对。
有些孤单,其实藏着盼头。
比如此刻,他看着那颗奶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期待 —— 期待放学后,篮球场旁边的老槐树叶,真的像林漾说的那样,亮得耀眼。
而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年,会不会真的在那里等他?
蝉鸣声声,盛夏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