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白离开后,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被抽走了一角,连水晶灯的光芒都显得黯淡了几分。景玥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攥紧纸巾时的褶皱感,方才那短短几秒的对峙,几乎耗尽了她精心维持的平静。
“妹妹倒是好手段。”景柔的声音带着冰碴儿贴过来,亮片裙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明着道歉,实则是想让陆总记住你?可惜啊,人家走得那么干脆,怕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晦气。”
景玥垂眸抚了抚礼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轻得像羽毛:“姐姐想多了,我只是真心觉得抱歉。”
“真心?”景柔嗤笑一声,抬手想去戳她的额头,却被景玥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指尖僵在半空,想起上次那记火辣辣的巴掌,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别给脸不要脸。”
“姐姐若是没事,我想去趟洗手间。”景玥微微欠身,语气依旧温顺,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转身时裙摆扫过景柔的脚踝,带起一阵凉风。
走到无人的回廊,她才放慢脚步。廊壁上挂着印象派的画作,色块模糊得像此刻的人心。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两下,是于钰发来的消息:【林哲说陆总回公司了,袖口的酒渍让他挺不爽的。】
景玥盯着屏幕笑了笑,回了个“知道了”。不爽才好,至少证明那抹红刺进了他眼里,总好过石沉大海的漠然。
她补了点豆沙色的唇膏,镜中的自己眼底藏着锋芒,却被温顺的表象层层包裹。这是她在景家学会的生存法则——把爪牙藏进皮肉里,才能在猎物松懈时给出致命一击。
回到宴会厅时,景父正和几个商场老狐狸谈笑风生。看到她,他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她过去。景玥乖巧地走上前,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到身前:“这是小女景玥,刚从国外回来,性子腼腆。”
对面的地中海老头立刻堆起笑:“景总好福气啊,两位千金都这么出色。”他的目光在景玥领口流连,黏腻得像蛛网,“不知景二小姐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任职?待遇好说。”
景玥垂下眼帘,手指绞着裙摆:“谢谢伯伯好意,我还想先在家多陪陪父亲。”
“瞧瞧,多懂事。”老头笑得更欢了,手竟朝她的肩搭过来。
景玥侧身避开,撞到了身后的侍者托盘。香槟杯“哐当”一声坠地,碎裂声惊得众人都看过来。她连忙道歉,眼眶泛红,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小孩子家家的。”景父打圆场,眼神却冷了几分,显然不满她搅了自己的局。
混乱中,景玥瞥见顾言深倚在廊柱边,手里转着酒杯,冲她挑眉笑了笑,眼底明晃晃写着“看戏”二字。她心头一跳,这人怎么也在?
晚宴散场时,景父喝得酩酊大醉,被司机扶上车。景柔坐进副驾,临关门前剜了景玥一眼:“别妄想耍花样。”
车窗外的霓虹在景玥脸上明明灭灭。她知道,景柔这话不是警告,是心虚。自从顾言深那次“提亲”后,景柔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层审视,仿佛她随时会扑上去抢走顾言泽——真是可笑,她要的从来不是顾家少奶奶的位置。
回到家,刘婉清正坐在客厅等她,指尖的烟蒂堆了半缸烟灰缸。“听说你在宴会上又给景家丢人了?”她吐了个烟圈,烟雾模糊了刻薄的脸,“先是泼陆总一身酒,再是摔碎人家的杯子,景玥,你是成心要毁了这个家吗?”
“我不是故意的。”景玥换了鞋,径直往楼上走,“妈要是没事就早点休息吧,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站住!”刘婉清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陡然拔高,“我问你,那把陆总的伞呢?赶紧还回去!别拿着别人的东西当宝贝,让人笑话!”
景玥的脚步顿在楼梯口。“陆总说不用还了。”她仰头看过去,水晶灯的光在她眼里碎成星子,“再说,我总得找个机会亲自道谢,总不能一直欠着人情。”
刘婉清被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你还想找机会见他?景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陆砚白那种人,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我只是想道谢。”景玥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讥诮,“妈要是不放心,下次我去的时候带上姐姐一起?”
这话戳中了刘婉清的软肋。让景柔跟着去,既能盯着景玥,又能给景柔创造机会,简直一举两得。她脸色稍缓:“这还差不多。等我跟你爸说一声,让他找个由头……”
“不用麻烦爸了。”景玥打断她,“我自己能处理。”
说完,她转身上楼,任凭刘婉清在身后骂骂咧咧,也没再回头。
回到房间,她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个黑色的伞套,里面的伞被保养得极好,连伞骨的接缝处都擦得锃亮。她轻抚过伞柄上的黑曜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这把伞,就是她敲开下一扇门的钥匙。
三天后的下午,景玥收到了于钰的消息:【林哲说陆总今晚七点会去城西的私人画廊看展,只有他一个人。】
她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收到”,然后打开衣柜,选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驼色风衣。没有刻意打扮,却干净得让人顺眼。
画廊坐落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白墙黛瓦,门口爬满了爬山虎。景玥到的时候,暮色刚漫过屋檐,画廊里亮着暖黄的灯,隐约能看到里面陈列的画作。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巷口的咖啡馆点了杯拿铁,靠窗坐着,目光始终锁着画廊的门。
七点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画廊门口。陆砚白下了车,依旧是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只是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随性。
他走进画廊后,景玥才结了账,慢悠悠地晃过去。画廊的店员认识她——上次送文件时,林哲特意打过招呼,说这位景小姐是他的朋友,偶尔会来看看画。
“景小姐来了?”店员笑着打招呼,“今天新到了几幅莫奈的仿作,要不要看看?”
“好啊。”景玥笑着应下,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画廊深处。陆砚白正站在一幅画前,背对着门口,指尖轻捻着下巴,看得专注。
她假装欣赏画作,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画廊里很静,只有木地板被踩出的“吱呀”声,和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走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她停在了一幅向日葵油画前。“这幅画真好看。”她轻声感叹,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惜少了点生气,不如真迹有力量。”
陆砚白的身影顿了顿。
景玥的心跳漏了一拍,继续说道:“听说莫奈晚年眼睛不好,却把光影画得那么灵动……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看不见的时候,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知道,他转过身了。
景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幅向日葵,直到一道阴影笼罩住她。“景小姐似乎对画很有研究?”陆砚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淡淡的暖意,不像在宴会上那般疏离。
她这才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陆总?好巧,您也来看展?”
陆砚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浅灰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风衣的领口露出纤细的锁骨,比宴会上那身礼服多了几分柔和。“嗯。”他应了声,视线移回那幅向日葵,“你说得对,仿作始终是仿作,少了灵魂。”
“是啊。”景玥附和道,“就像人一样,装出来的样子再像,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陆砚白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探究。“景小姐好像有很多心事?”
景玥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指尖轻轻划过画框的木质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只是随便说说。让陆总见笑了。”
“没有。”陆砚白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沉默了几秒,“上次宴会上的事,抱歉,我态度不太好。”
景玥猛地抬头看他,眼里写满了惊讶。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更没想到他会道歉。“不是的!是我不好,太冒失了!”她连忙摆手,脸颊微微泛红,“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还弄脏了您的衣服……”
“一件衣服而已。”陆砚白打断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倒是景小姐,好像很怕我?”
“没有!”景玥的反驳有些急切,随即意识到失态,又低下头,“只是觉得……陆总气场太强了,让人不敢靠近。”
“是吗?”陆砚白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那可能是我平时太严肃了。”
两人并肩站在画前,一时无话。挂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画廊里格外清晰,却不觉得尴尬。景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画廊里的松节油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盒,递了过去,“这个给您。上次弄脏了您的衬衫,一直觉得过意不去,这个……就当赔礼吧。”
礼盒是她特意挑的,丝绒质地,深蓝色,低调又不失格调。里面是一支钢笔,笔尖镶嵌着细小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是她用母亲留下的那对玉镯的一半换来的,另一半她还藏着,那是最后的念想。
陆砚白看着那个礼盒,没有立刻接。“景小姐不必如此。”
“您就收下吧。”景玥把礼盒往他面前递了递,眼神带着一丝恳求,“不然我总觉得欠着您的,心里不安。”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握着礼盒的样子带着点固执,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陆砚白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他打开礼盒看了一眼,钢笔的设计简洁大气,很对他的胃口。“我很喜欢。”
景玥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您喜欢就好。”
挂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七点半了。
陆砚白合上礼盒,放回她手里:“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好。”景玥接过礼盒,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又蹦又跳。
走到门口时,陆砚白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幅向日葵,确实不如真迹。但景小姐的眼光,很好。”
说完,便推门走了出去,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景玥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盒,里面的钢笔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
这一次,不是刻意的偶遇,不是精心设计的意外。
是他,主动朝她走近了一步。
巷口的咖啡馆亮起了灯,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铺了一地。景玥走出画廊,晚风吹起她的风衣下摆,带着桂花的甜香。她抬头看向天空,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黛瓦,清亮得像他看她时的眼睛。
这场漫长的拉锯战,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转机。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