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男人

这两年里，他总在夜间出现，毁坏我的画，虐杀松鼠，将它的尸体放在我的床头向我宣战。

长期的精神折磨让我一直在崩溃边缘徘徊，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提醒着我他杀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呵呵，除非你死，否则我会一直存在。”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我于他而言像是一只蝼蚁，被肆意的玩弄在股掌之间。

又是圣诞节，达克斯还是没有回来。

哦，不对，他回来了！

“父亲！”我冲上去将他一把抱住，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这样的思念太重了，重到快要将我的心脏碾碎，重到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冬日凛冽的寒风。嘶哑的声音带着我未曾察觉的哽咽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这个在心底默念了千万次、却因长久封存而显得陌生的称呼。

“杰克。”头顶传来沙哑而又深沉的呼唤，比记忆中多了些许风霜。宽大的手掌落在我的头顶，那样熟悉、温柔的动作，带着独属于达克斯的温度，瞬间击溃了我所有强装的镇定，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在一瞬间涌出。

“别害怕，我回来了。”

“你在庆幸什么，庆幸他回来了而不是抛弃你吗？真是可笑，你以为他会一直陪着你吗？不，他不会。迟早有一天你会像玩具一样被抛弃，就像以前被无数次抛弃一样，可怜虫。”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像是千万根刺不断地扎进我的伤口，就连哭声都突然停住，不，我不能，至少不能现在在父亲面前失控。

像是感受到我的异常，他将我抱紧，企图安抚我。

“杰克，别怕，我在。”

那双深邃的眼中倒映着我苍白的脸，我害怕和他对视，我怕看见他眼底的失望，“看着我杰克，还记得吗？我答应你的事全都做到了，我回来了。”

“父亲，您憔悴了好多，您还会走吗？”

“不会，至少在春天来临前不会，这样寒冷的冬天，我理应陪在你身边。”

“这位就是您所说的养子吗？达克斯先生。”

一道温润的男声打断了我们的重逢。

“杰克，这位先生叫斯文加利，是一位有名的催眠师。”达克斯为我介绍着，可我总觉得他让我很不爽，不过出于礼貌和教养，我还是向他问了好。

“先生好。”

“您的养子很英俊，先生，他已经比你还要高了。”

达克斯闻言仔细打量了我，如他所说，我确实已经比父亲要略高一些了。

“五年没见，没想到长高了这么多。”我接下达克斯脱下的外套，瑞安让人上了咖啡，“当初的事非常感激您，请允许我诚邀您在庄园小住一段时间。”

斯文加利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只让我觉得他是个善于伪装的假绅士。

“那就叨扰您和小少爷了。”

“装货。”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我很认同他，一针见血的、犀利的评价。

我看着父亲和他谈笑风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或许我并不该对父亲有这个情感，可我忍不住，我希望父亲只属于我，永远只属于我。

“啧，看看你，多么肮脏的想法，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他的语气带着嘲讽，这次我无视他了，死死的盯着斯文加利，他怎么能和父亲聊的这么开心！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这是第一次和父亲共进晚餐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希望那个陌生的男人立刻！马上！消失！

“杰克？”达克斯呼唤着我，“你怎么了？一直不动刀叉？是今晚的菜不合胃口吗？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啊？”我回过神来，“没……没有，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动刀叉？动啊，我当然要动，我恨不得把叉子插在那个装货头上！

“瑞安有叫医生来给你看过吗？”

达克斯一脸关切。

“我没事的父亲。”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在享受父亲在那个男人面前对我嘘寒问暖。

“我先回房休息了，达克斯先生。”

瑞安将斯文加利送回了客房，我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高堡奇人》？”父亲拿起我翻阅了无数次的书，“你怎么也在看这个？”

“我见您经常在看这本书，我想知道您为什么爱看。”我有些紧张，像是被老师抽查的学生。

“哦？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在谎言成为真理的世界，守护真实即是终极反抗。”

达克斯靠在椅子上，良久，才开口回话，“杰克，你长大了许多。儿时小小的你追在我身后叫着父亲的场景似乎就在昨日，我缺席了你的成长太久……”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愧疚，笨拙的安慰着他，“父亲，我很骄傲，也很庆幸有这样一位爱我的，勇敢的父亲。”

他爽朗的笑声在书房回荡，我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夜，和他一起堆着代表对方的雪人，在大雪中立下互相保护的誓言。

我和父亲彻夜长谈，从中得知，一年前父亲本该回来，可伤势的突然恶化让他不得不在医院继续养伤，而斯文加利就是那时在医院认识的。父亲听闻他是有名的催眠师，便想让他替我缓解心理上的痛苦，由于两人很聊得来，他答应了父亲的请求。

很聊得来，怎么这么会说话，伪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