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奥赫玛,最后的灯塔之城。其高耸入云的尖塔刺破永夜般凝滞的铅灰色云层,塔顶流淌的以太光辉,如同神祇垂怜人间时落下的泪滴,在污浊的天幕下划开一道微弱却固执的明亮伤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城市深处精密仪器运转时散发的臭氧清冽,与远方黑潮侵蚀区飘来的、如同腐烂金属与枯萎花朵交织的、令人窒息的恶臭。警报的低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间歇性地在城市防御穹顶之下回荡。
白厄·刻法勒站在奥赫玛最高的“观星台”边缘,俯瞰着下方蚁巢般拥挤、惶恐却又顽强求生的芸芸众生。他身披象征“黄金裔”身份的素白长袍,袍角在夹杂着灰烬的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颀长而略显孤寂的轮廓。他被称为“救赎之光”,是奥赫玛议会推举的象征,是绝望中人们抓住的一根稻草。然而此刻,他的眼中没有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时间反复冲刷后留下的疲惫与荒芜。
下方广场上,无数双眼睛仰望着他,眼神中混杂着虔诚的祈求、盲目的依赖,以及更深沉的、对即将到来的毁灭的恐惧。扩音矩阵将白厄清冷平静的声音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同胞们,我们站在文明的余烬之上。黑潮吞噬了星辰,扭曲了星神的意志,将我们赖以生存的法则撕扯得支离破碎。它并非天灾,而是失衡的‘终末之梦’在现实中的投影。哀丽秘榭的陷落,并非终结的号角,而是警醒的丧钟!”
当“哀丽秘榭”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时,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幻痛瞬间攫住了白厄。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隐藏在袖袍内腕的一个冰冷金属环——那是“刻法勒之瞳”,时间系火种的冰冷容器。
“哀丽秘榭……”
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那时的哀丽秘榭,被誉为“永恒琉璃之城”。它的核心并非宏伟的宫殿,而是一座由无数块巨大、纯净、蕴含特殊能量的晶体构成的巨大温室——“秘榭穹顶”。穹顶之内,是黄金时代遗留下的最后一片生机勃勃的生态绿洲,奇花异草在人工调控的永恒春日中肆意生长,是末日里不可复制的奇迹,也是哀丽秘榭人精神与生存的象征。
白厄和他的挚友莱恩,作为奥赫玛派出的“黄金裔”特使,肩负着守护这座绿洲与其中蕴含的、可能与星神“刻法勒”相关的古老秘密的重任。莱恩,永远比他更富有激情,更相信希望的力量。他总说:“白厄,看那些花!只要它们还在绽放,我们就还没输。”
然而,毁灭的降临,从不因花的美丽而迟疑。
那个被历史标注为“终焉起始”的黄昏,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熔金与淤血混合的色彩。毫无预兆,一道撕裂天际的猩红光芒,如同神话中泰坦投出的审判之矛,带着撕裂法则的尖啸,精准地命中了哀丽秘榭穹顶最脆弱的能量节点。
“纷争之矛!”莱恩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中。
不是物理层面的碎裂,而是法则层面的崩解。构成穹顶的琉璃晶体,在“纷争”权能的冲击下,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哀鸣,然后如同脆弱的糖晶般,从被击中的中心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漫天闪烁的、蕴含着毁灭能量的晶莹粉尘!穹顶内那永恒的春日景象,如同被摔碎的镜面,瞬间暴露在污浊、充满侵蚀性的外部空气中。娇嫩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碳化、化为飞灰。
“火种!保护火种!”混乱中,奥赫玛卫队长的嘶吼穿透了尖叫与崩塌声。白厄立刻明白,哀丽秘榭的陷落已成定局,唯有保存刻法勒之瞳,才有一线渺茫的未来。
他冲向穹顶核心的能量枢纽,那里悬浮着刻法勒之瞳。冰冷的光环在紊乱的能量流中明灭不定。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火种的瞬间,一道更为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一块被猩红能量包裹、足有房屋大小的琉璃巨岩,正朝着他的头顶轰然砸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能清晰地看到巨岩表面因内部能量过载而龟裂的纹路,看到粉尘在猩红光芒中折射出的诡异色彩,看到周围同伴脸上凝固的惊骇……还有莱恩。
莱恩离他更近。在巨岩落下的轨迹上。
没有任何犹豫,那个总是充满阳光般笑容的青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他没有试图躲避,而是像一颗逆流而上的彗星,狠狠撞在白厄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安全的方向!
“白厄——活下去!”莱恩的吼声带着决绝。
巨大的冲击力让白厄踉跄着扑向火种,刻法勒之瞳瞬间被他牢牢抓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与此同时,沉重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在他身后炸开。他猛地回头。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真的凝固了。
莱恩的身体被压在巨岩之下,只有上半身勉强露在外面。鲜血如同诡异的藤蔓,迅速在他身下蔓延,浸染着枯萎的花草碎屑。他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地、穿透混乱的烟尘与闪烁的能量乱流,锁定在白厄脸上——不,是锁定在白厄手中紧握的、散发着微弱蓝色光晕的刻法勒之瞳上。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白厄的身影,倒映着冰冷的火种光环。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完成使命的释然,有对挚友的深切担忧,有对生命消逝的不甘,但最深处,白厄读到了一丝清晰的、如同烙印般的——
质问。
‘你拥有它……为什么……不是我……’
这无声的质问并非来自莱恩的嘴唇,而是从他即将熄灭的瞳孔深处,如同冰冷的箭矢,狠狠刺入白厄的灵魂。紧接着,莱恩的眼神骤然涣散,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潮从穹顶的巨大破口处汹涌灌入,如同贪婪的黑色巨蟒,瞬间缠绕上莱恩尚有余温的躯体。
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莱恩的身体在黑潮中剧烈抽搐,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僵硬。那双刚刚失去神采的眼睛,在黑潮的侵蚀下,重新“睁开”,瞳孔却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般的空洞。他僵硬地、违背物理规律地从巨岩下“站”了起来,动作扭曲而诡异,如同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他转向白厄,空洞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被黑潮赋予的毁灭指令。他,以及周围更多被黑潮吞噬的生命,都成为了“无垢者”——失去灵魂的战斗傀儡。
“……我们失去了哀丽秘榭,失去了无数同胞,甚至……目睹了生命被扭曲为空洞的杀戮造物。”白厄的声音将广场上的人群从对过去的恐惧中拉回现实,也强行将自己从那段炼狱般的记忆中拔出。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记忆的冰渣。“但希望的火种并未熄灭!只要我们手中还掌握着‘命途’的碎片,只要我们心中还存有‘开拓’的勇气,奥赫玛就不会是终点!我们将穿越冥河裂谷,寻找新的家园,延续文明的星火!”
演讲在压抑的沉默和零星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中结束。白厄走下观星台,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狂热或绝望的人群。救世主?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莱恩最后那定格在瞳孔中的质问,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他握紧了袖中的刻法勒之瞳,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拥有的力量,也时刻拷问着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下一个黄昏,又会是哪座城市的末日?